陈皮晾透那天,风里已经有了些微暖意。林辰把分装成小袋的陈皮塞进背篓时,沈念正踮脚往里面塞油纸包,“周先生说邻县的客栈备了炭火,这是刚炒的南瓜子,路上磕着玩。”
雷大叔把马车赶出院门,木轮碾过融雪的路面,发出“咯吱”的轻响。“坐稳喽!”他扬了扬鞭子,“这路雪化了滑,得慢些走。”
阿默坐在车辕边,手里捧着个木盒,里面是陈郎中寄来的医案,边角被他用细麻线重新装订过,透着股细心。“娘写医案时爱用松烟墨,”他忽然开口,望着远处渐绿的草芽,“说这墨味能压药材的苦。”
林辰凑近看那医案,果然,纸页间隐约飘着淡淡的松香。“难怪我总觉得娘的医案闻着不呛,”他指尖划过页边的批注,“这里写着‘辰儿咳得紧,改方加川贝’,是我五岁那年吧?”
“嗯,”阿默点头,“那天你抱着门框哭,说再也不喝药了,娘就把川贝磨成粉,混在梨膏里给你吃。”
沈念凑过来抢着看:“我也想吃梨膏!林辰哥小时候真调皮。”
周鹤叔在车后整理药箱,闻言笑了:“他现在也没改多少,上次让他晒白术,转头就去掏鸟窝,差点把药架子撞翻。”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大半日,日头偏西时,终于望见邻县的城门。陈郎中的医馆就在城边,挂着块“陈记药庐”的木匾,门口摆着两盆青竹,叶片上还沾着夕阳的金粉。
“是林辰小友吧?”门内走出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眼里却亮得很,正是陈郎中。他握住林辰的手,掌心虽皱,却暖得很,“你娘总说你眉眼随她,今日一看,果然像极了。”
进了药庐,一股浓郁的药香裹着暖意涌来。靠墙的书架顶,摆着个褪色的蓝布包,陈郎中指着它笑:“你娘的药箱,总说等你长大了交还给你,这一等,就是这些年。”
林辰解开布包,里面是个深棕色的牛皮药箱,边角磨得发亮,锁扣上刻着朵小小的桔梗花——是娘最喜欢的花。打开箱子,药格整齐地躺着铜杵、瓷碗,还有个夹层,藏着叠信。
“这是你娘写给你的,”陈郎中递过杯热茶,“每年生辰写一封,说等你懂事后再看。”
林辰捏着泛黄的信封,指尖微微发颤。最上面那封写着“辰儿周岁”,字迹还带着些青涩:“今日你抓着药杵不放,像握着宝贝,许是天生该吃这碗饭……”
第二封是“辰儿五岁”:“你怕苦,把药倒了喂猫,被你爹追着打,我拦着时,倒被你抓了道血痕,现在还留着呢……”
一封封读下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沈念已经靠着阿默睡着了,雷大叔在灶房帮着烧水,周鹤叔坐在灯下翻看着娘的旧医案,只有陈郎中陪着林辰,不时添些炭火。
读到“辰儿十岁”那封时,林辰的声音哽咽了。信里写:“今日送你去学堂,你回头望了七次,我知道你怕生,却没敢留你,医道这条路,总得自己走……”
“她总说你性子软,”陈郎中叹了口气,“其实心里盼着你硬气些,能扛住风雨。”
林辰抹了把脸,把信小心叠好,放进药箱。“她信里说,雪莲花长在悬崖上,要亲自采才够劲,”他抬头时,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明天我们去采吧?”
陈郎中笑着点头:“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去年种的那几株,该开花了。”
次日清晨,他们往山上去。雪还没化尽,石缝里冒出点点绿,转过一道弯,忽然看见崖边的雪地里,开着丛丛雪莲花,紫中带白,像被冻住的火焰。
“娘信里画过这个,”林辰蹲下身,轻轻碰了碰花瓣,“说它‘在冷处扎根,才懂暖的意思’。”
阿默摘下片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能入药,治风寒最管用。”
沈念举着篮子跑来:“周先生说多采些,回去泡药酒!”
雷大叔在崖边找着稳固的石头:“小心点,别往前凑!”
周鹤叔正在写生,笔下的雪莲花旁,添了个小小的药箱,像娘当年背着它走过山路的样子。
林辰坐在石头上,把药箱放在腿上,阳光透过枝桠落在信纸上,“辰儿十五岁”那封里写:“听说你帮邻居家的娃退烧了,用的还是我教你的法子,好样的……”
他忽然明白,娘的爱从不是藏着的,是混在药香里,落在信纸上,浸在雪莲花的根须里,早就在他骨头上刻了痕。
下山时,林辰背着药箱,里面装着信,装着雪莲花,装着娘走过的路。雷大叔哼着山歌,沈念追着蝴蝶跑,周鹤叔和阿默说着药材的事,陈郎中走在最后,望着林辰的背影,像看见许多年前,那个背着药箱的女子,也是这样,一步一步,把脚印印在风里。
暮色漫上来时,他们回到药庐,陈郎中留他们吃饭,灶上炖着鸡汤,香气漫了满院。林辰打开药箱,把雪莲花小心铺在竹匾里,忽然发现箱底刻着行小字,是娘的笔迹:“药香里,藏着回家的路。”
原来她早说过,无论走多远,只要闻着药香,就不算迷路。林辰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笑了——他带着娘的药箱,带着她的信,带着这满院的香,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