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百草谷的藤架间炸开,沈砚却无心听这盛夏的喧嚣。他把黑风口带回的红藤叶摊在传习处的石桌上,用银针刺破叶脉,挤出的汁液滴在瓷盘里,很快凝结成半透明的胶状——这正是在黑风口救了兵卒的“止血神液”。
“沈先生,这红藤的根须更奇特!”小满捧着个藤编药篓进来,里面装着段暗红的藤根,根须像钢针般扎在块岩石上,“西州药农说,这根能在石缝里扎根十年不烂,挖出来时还带着股铁锈味。”
沈砚用放大镜细看藤根的断面,纤维呈暗红色,像浸过血的麻绳。他忽然想起林辰提过的“古藤记”,说西州黑风崖一带曾有种“血藤”,能治刀伤,却在百年前绝迹了。“难道这红藤就是血藤的变种?”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藤根上的纹路,那些螺旋状的凸起竟与古籍记载的血藤特征隐隐相合。
正琢磨着,西州的老猎户郑伯背着猎枪闯进来,枪杆上挂着个藤制兽夹,夹着只挣扎的银环蛇。“沈先生,你看这蛇!”郑伯把兽夹往地上一放,银环蛇的毒牙咬在红藤叶上,竟像咬在石头上,“我在黑风口红藤生长的地方设了夹,捕到的蛇都蔫蔫的,好像怕这藤!”
苏文正往画纸上勾勒红藤的形态,闻言立刻凑近观察:“郑伯,红藤附近是不是还有别的草木?比如开白花、有异味的?”他记得《毒草录》里说过,有些植物会与毒草共生,形成“防毒圈”。
郑伯挠了挠头:“还真有!红藤旁边长着好多‘臭艾’,叶子揉碎了能熏走蛇虫。我孙儿说,红藤的根会缠着臭艾的根,好像在‘借味’似的。”
沈砚眼睛一亮:“这就是红藤能防蛇的原因!它不仅自身有药性,还会与其他植物共生,借臭艾的气味驱虫。快,我们得再去黑风口,把红藤的生长环境、共生植物、土壤成分都查清楚!”
一行人赶到黑风口时,北州驿丞正带着兵卒抢修藤路。新搭的藤架用云雾藤和铁线藤混合编织,比原来的更结实,兵卒们还在红藤生长的石壁旁立了块藤制石碑,刻着“救命藤区,严禁砍伐”。
“沈先生来得正好!”驿丞指着石碑旁的红藤,“昨天有个兵卒被碎石划破手,用红藤叶一敷就止血,比金疮药还灵。就是这藤长得太慢,想多采点备用都舍不得。”
沈砚蹲在红藤旁,用小铲小心翼翼地拨开土壤。果然,红藤的根须与臭艾的根须缠绕在一起,形成密密麻麻的网络。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土壤检测仪——这是苏文用藤条和铜片做的简易工具,能测出酸碱度——指针显示这里的土壤偏碱性,与别处的酸性土截然不同。
“郑伯,这附近是不是有铁矿?”沈砚指着土壤里泛着的金属光泽,“红藤喜欢吸收铁元素,所以藤身才呈暗红色,根须才像钢针。”
郑伯一拍大腿:“可不是嘛!黑风口往里走三里有个老铁矿,早年还采过铁砂。没想到这藤还能‘吃铁’!”
正说着,南州的船娘带着菱儿撑船送来新采的菱角,船上还载着个特殊的客人——中州的老药师,手里拄着根红藤杖,杖头雕着个蛇头。“听说你们发现了能止血防蛇的红藤?”老药师捋着白胡子,杖头的蛇眼竟用红藤的汁液涂过,闪着奇异的光,“老朽研究血藤三十年,你们这红藤,怕是与失传的‘血藤秘方’有关。”
老药师从藤制药箱里取出本泛黄的《血藤经》,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血藤叶,与红藤叶对比,除了颜色稍深,纹路几乎一致。“你们看这记载,”老药师指着其中一页,“血藤需与臭艾共生,长于铁矿附近,其汁能凝血,其根可防蛇,最妙的是用它的藤心泡的酒,能治筋骨劳损——只是这泡法早已失传。”
沈砚忽然想起郑伯说红藤的根有铁锈味,心里一动:“会不会要用铁矿砂来泡?”他让兵卒取来些铁矿砂,又采了段红藤心,放进藤制酒壶里,再倒入北州的白酒,“我们试试!”
酒壶里的红藤心与铁矿砂碰撞着,很快渗出暗红色的汁液,白酒渐渐变成琥珀色,散发出淡淡的药香。老药师闻了闻,眼睛瞪得溜圆:“没错!就是这味!当年我师父说过,血藤酒泡成后‘色如琥珀,气带铁腥’,与这一模一样!”
傍晚的黑风口,夕阳给红藤镀上层金边。沈砚把新发现的红藤特性一一记录:喜碱性土壤、与臭艾共生、富含铁元素、汁液可止血、根须能防蛇、藤心泡铁矿砂酒可治劳损……这些都将成为《七州藤谱·红藤篇》的重要内容。
驿丞让人在红藤周围搭了个藤制围栏,防止抢修的兵卒不小心碰伤。“等藤路修好了,我就派两个人守着这里,”他望着红藤新发的嫩芽,“让这救命藤好好长,将来说不定能救七州多少人。”
回程的路上,老药师把《血藤经》送给沈砚:“这书在我手里只能当古董,在你们手里才能让红藤重焕生机。记住,草木有情,你善待它,它就护着你——七州的藤,都是这样。”
沈砚捧着古籍,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藤路,忽然明白红藤的出现不是偶然。就像黑风口的藤路塌了,却让人们发现了救命的红藤;就像七州的藤经历风雨,却总能在危难中长出新的希望。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草木,藏着的不仅是药性,更是天地间的生生不息。
传习处的烛火亮起来时,沈砚在《红藤篇》的末尾写道:“藤生石缝,饮铁吸露,与艾共生,护人渡险。草木之智,不在言语,而在相守。”窗外的跨州藤在夜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应和这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