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解冻时,终南山的积雪顺着沟壑汇成细流,在青石上淌出叮咚的声响。药圃的竹篱下,第一株迎春花探出了嫩黄的花苞,与寒玉石槽里冰魄草的新绿相映,撞碎了一冬的沉寂。李雪蹲在石槽旁,看着去年采收的种子破土而出,细小的嫩芽顶着种壳,像举着小伞的精灵,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师姐你看!我就说松针堆肥管用吧!”沈砚扛着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脚沾着泥点,脸上却笑开了花,“后山的还魂草也醒了,青禾说等过几日,就能分株移栽了。”
青禾背着药篓跟在后面,篓子里装着刚采的茵陈,叶片上还带着露水:“沈大哥非说要给茵陈浇点冰魄草的根须水,说这样能长得更壮。”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文渊师兄从京城寄来的‘改良醒神散’方子,说加了薄荷脑,驱蛊效果更好。”
李雪接过方子,文渊的字迹比从前更沉稳了些,旁边还画着药材图谱,标注着“京西薄荷”与“终南薄荷”的细微差别。“有心了。”她轻声道,将方子夹进《蛊症汇要》里,“等石勇和青禾从雪域回来,让他们也学学这方子。”
说起石勇,沈砚忽然道:“按日子算,他们也该到昆仑山口了吧?苏前辈会不会留他们在雪域过花期?”
“说不定会。”李雪望着西边的山峦,“雪域的冰魄草花期比咱们这儿晚一个月,苏前辈怕是想让他们看看两地灵草的差异。”她转身往学舍走,“今日该教举子们炮制冰魄草了,去把石碾子搬出来。”
学舍前的空地上,十几个举子已列队站好,手里捧着陶盆,里面是晾干的冰魄草叶片。李雪拿起一片叶子,对着阳光道:“冰魄草性寒凉,直接入药会伤脾胃,需用蜂蜜炒制,中和寒性。记住,火候要轻,翻炒要匀,不能焦。”
举子们听得认真,墨砚更是拿出纸笔,连李雪握铲的姿势都画了下来。沈砚在一旁烧火,看着举子们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插嘴:“炒的时候要盯着叶片的颜色,从青转黄就停,跟炒瓜子似的,哪用得着这么紧张?”
李雪瞪了他一眼,却也缓和了气氛。举子们渐渐放松下来,有个叫书砚的小举子炒得格外好,叶片金黄,还带着淡淡的蜜香。李雪拿起一片尝了尝,点头道:“不错,火候正好。”书砚红了脸,把炒好的叶片小心地收进瓷罐,像藏起了宝贝。
午后,驿站的驿卒送来个大木箱,是石勇从雪域寄来的。打开一看,里面除了雪域的草药种子,还有件用狼皮做的坎肩,上面缝着块冰魄草形状的玉佩——显然是给沈砚的。另有一包冰晶尘,附了张字条,是青禾的字迹:“此尘混腐叶土,可壮冰魄草根,师兄收好。”
“还是石勇懂我!”沈砚穿上坎肩,得意地转了个圈,“这狼皮比去年那张暖和多了!”他拿起冰晶尘,小心翼翼地撒在石槽里,“等青禾回来,我得让他教我怎么在雪域辨别方向,下次我也去!”
李雪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目光落在箱底的一封信上。是苏三娘写的,说石勇在雪域认药极快,尤其擅长辨识伴生草药,青禾则在培育耐寒冰魄草上有了新想法,两人打算再留三个月,把雪域的药圃打理得更像样些。
“看来他们是找到自己的道了。”林辰拄着竹杖走来,手里拿着陆衍的信,“京城百草堂想请咱们药圃派个懂冰魄草的人去坐诊,文渊一个人忙不过来。”
李雪沉吟片刻:“让墨砚去吧。他心思细,绘图认药都是一把好手,去京城正好能历练历练。”
墨砚听说要去京城,既兴奋又紧张,连夜收拾行囊,把自己画的《药圃草木图》仔细地包好,说要带给文渊师兄看。举子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叮嘱,有的让他带京城的胭脂给阿苗,有的让他请教文渊如何写医案,热闹得像过节。
送墨砚下山那天,春阳正好。阿苗把自己绣的兰草香囊塞给他:“墨砚哥哥,这个能驱虫,你带在身上。”沈砚则塞给他一把短剑:“遇到难缠的人就亮家伙,别给药圃丢人!”
墨砚红着眼眶,对着李雪和林辰深深一揖:“先生放心,弟子定不负所托,把冰魄草的医术传好。”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李雪忽然觉得,药圃就像棵大树,举子们是枝叶,无论伸展到哪里,根都扎在这里,带着药圃的灵气和暖意。
日子在播种与采收中悄然滑过。李雪带着举子们在新开辟的药田种下从雪域和江南带回的种子,沈砚则迷上了嫁接,把灵墟山的还魂草嫁接到本地的独活上,竟真的长出了叶片更宽厚的新草药。林辰每日在竹屋批注医书,偶尔指点举子们辨证施治,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四月初,石勇和青禾终于回来了。两人晒黑了不少,却更结实了,带回的冰魄草种子比去年的更饱满,还带回个穿藏青色袍子的西域少年,名叫阿古拉,是苏三娘的徒弟,说要跟着学培育灵草。
“苏前辈让我们带句话。”青禾拿出个木盒,里面是株压干的雪域兰草,“她说灵气无国界,让我们多收些各族徒弟,让冰魄草的种子,能撒遍所有需要它的地方。”
阿古拉虽听不懂中原话,却对着药圃的冰魄草连连点头,眼里满是敬畏。沈砚拉着他去看自己嫁接的草药,手舞足蹈地比划,阿古拉似懂非懂,却听得认真,时不时用西域话回应几句,倒也热闹。
几日后,江南传来消息,文渊和墨砚合作,用冰魄草解了当地的一场小规模蛊患,还在苏州开了家分药圃,专门培育适合江南水土的冰魄草。陆衍的信里说,皇上听闻此事,特意下旨嘉奖,说要在全国推广药圃的模式,让“百草堂”开遍各州府。
“这下更忙了。”李雪看着信,笑着摇头,“怕是要从举子里再选些人,派去各地帮忙。”
沈砚凑过来,指着信里“嘉奖”二字:“皇上有没有赏银子?咱们药圃的学舍该修修了,下雨天总漏水。”
“赏了些药材种子,比银子实用。”李雪拿出随信寄来的种子清单,“有岭南的沉香,漠北的锁阳,都是好东西。”
暮色降临时,药圃的炊烟与兰草香缠绕在一起。举子们在学舍里温习功课,阿古拉跟着青禾学习辨认中原草药,沈砚则在石槽旁给冰魄草浇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李雪坐在竹屋前,看着这一切,腕间的灵纹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的话:“医道如流水,不滞于一隅,方能滋养万物。”如今看来,外婆说得没错。药圃的灵草走了出去,带着这里的灵气和仁心,在江南,在京城,在雪域,在更远的地方扎根生长,治愈病痛,温暖人心。
而药圃本身,依旧是那方宁静的天地,迎接着新来的学徒,培育着新的种子,等待着远行的枝叶带着风雨的故事归来,再将新的希望,送向更远的远方。
夜风拂过兰草圃,带来阵阵清香。李雪低头看向石槽里的冰魄草,新抽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莹光,像无数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星空,望着人间。属于它们的故事,属于药圃的故事,还在继续,在春风里,在夏雨里,在每一颗渴望生长的种子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