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渐盛时,药圃的温棚已撤去最后一层纱帐。冰魄草长到齐膝高,带水纹的叶片泛着翡翠般的光泽,带雪纹的则如凝脂映月,在阳光下交织出一片流动的蓝光。李雪站在药田埂上,看着举子们给灵草浇水,阿禾用江南的竹瓢,巴特尔用漠北的铜勺,动作不同,却都带着一样的细致。
“先生,东海的海藻发芽了!”小石头举着个陶盆从溪边跑回来,盆里的海藻幼苗带着细小的气囊,在水中轻轻晃动,“秦老寄来的《海藻培育法》上说,要让它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泥里,像这样——”他比划着将幼苗的根茎埋进湿润的泥中,叶片则漂在水面上。
李雪凑近细看,海藻的叶片边缘已泛起淡淡的绿意,显然适应了终南的水土。“按秦老说的,每隔三日换一次溪水,别用井水,溪水更接近海水的性子。”她指着溪边新开辟的小块湿地,“等长壮些,就移到那里,让它和水莲做邻居,看看能不能相互帮衬。”
学舍的窗台上,新添了个竹编的信箱,里面塞满了各地的书信。青禾说京城的“天下药库”已建成,第一排架子专门留给了终南的冰魄草,旁边标注着“五域灵草之母”;文渊在江南收了个渔民徒弟,那孩子认得百种海草,正帮着完善“水臌病”的方子;阿蛮则在苏州药道馆开了“女医课”,教姑娘们辨识毒草、调理妇科,报名的人排到了巷口。
“阿蛮师兄还说,要把江南的‘益母草’种子寄来。”阿禾念着信,脸上带着笑意,“他说这草性子温,配着冰魄草花蜜给产后的妇人喝,既能补气血,又能排恶露,比单用红糖管用。”
林辰坐在竹荫下,听着举子们读信,竹杖在地上划出浅浅的纹路:“医道最忌‘孤芳自赏’。你看这冰魄草,在终南是灵草,到了江南能做香膏,去了漠北可泡酒,入了雪域能抗寒,换个地方就有新用处,这才是‘活’的道理。”
夏日的暴雨总来得猝不及防。这日午后,乌云压顶,狂风卷着雨点砸向药圃。举子们忙着给冰魄草搭挡雨棚,沈砚踩着梯子加固竹架,巴特尔和乌兰则用西域的毡布遮盖幼苗,阿禾指挥着江南学徒疏通排水沟,众人各司其职,竟比往年快了一倍。
“多亏了青禾师兄设计的‘活动雨棚’!”沈砚从梯子上跳下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棚子能拆能装,比去年的木架灵活多了!”
李雪望着雨中的药田,冰魄草在雨棚下安然挺立,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而溪边的海藻和水莲,竟在雨水中长得更欢,气囊鼓鼓的,像一群吃饱了的小鱼。“草木比咱们想的更坚韧。”她轻声道,“就像这些孩子,来自不同地方,却能在风雨里拧成一股绳。”
暴雨过后,天边架起彩虹,药圃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白狐不知从哪儿叼来只受伤的小鹿,放在兰草圃旁,用鼻尖蹭着李雪的衣角,像是在求助。举子们立刻围了过来,小石头跑去取止血的草药,阿禾拿出干净的布条,巴特尔则按住小鹿的前腿,动作竟比平日里沉稳许多。
“只是擦伤,没伤着骨头。”李雪检查完伤口,用冰魄草汁液清洗后,敷上捣碎的还魂草,“让它在棚里养几日,等伤口长好了再放归山林。”
小鹿似乎通人性,温顺地趴在地上,看着举子们为它忙碌。白狐蹲在一旁,尾巴轻轻扫过小鹿的脊背,像在安抚。学舍的举子们趁机围过来看,乌兰给小鹿取了个名字叫“青芽”,说希望它像新苗一样快快长大。
这日傍晚,药圃来了位骑马的官差,是陆衍派来的,带来一封密信和一箱子书籍。信里说,西南边境出现了“瘴疟”,染上的人高烧不退,浑身抽搐,当地医官束手无策,想请药圃派医者前往支援。
“陆大人还说,这些是太医院珍藏的《瘴疟诊治古方》,或许能派上用场。”官差指着木箱道,“他让李先生多带些冰魄草干粉,说上次江南的蛊患,这药最管用。”
李雪翻开古方,里面的字迹已有些模糊,却记载着不少用草药防治瘴气的法子。“我去西南。”她合上书本,目光坚定,“沈砚熟悉山路,阿蛮在岭南待过,懂瘴气习性,让他从江南赶来汇合。”
举子们立刻行动起来,巴特尔打包冰魄草干粉,乌兰准备雪域的抗寒药材,阿禾则整理《五域医方汇录》中与“疟”相关的章节,小石头抱着刚晒干的艾草,非要塞进李雪的行囊:“这草能驱蚊,西南的虫子多!”
出发前一夜,举子们在学舍里为李雪饯行。没有大鱼大肉,只有一锅清粥和几碟腌菜,却吃得格外郑重。阿禾把江南的驱蚊香方抄了三份,一份给李雪,一份留给自己,一份打算寄给文渊;巴特尔则画了张西南山地的草图,标注着哪里可能有草药;乌兰用冰蚕丝缝了个小巧的药囊,里面装着雪域的安神草。
“先生放心,药圃有我们呢!”沈砚举起粗瓷碗,里面盛着山楂酒,“等您回来,保管冰魄草长得比现在还高!”
李雪笑着与他们碰碗,酒液酸甜,带着熟悉的暖意。“我不在时,记得给青芽换药,别让它乱跑。”她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忽然觉得,自己早已不是独自前行,身后有无数双手,在托举着这份医道。
次日清晨,李雪带着行囊和药材,与沈砚一同踏上前往西南的路。举子们站在药圃门口送行,小鹿青芽也跟着白狐凑到篱笆边,像是在告别。阳光穿过晨雾,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药圃的蓝光在晨光里流转,像一条温暖的丝带,系着远行的脚步,也系着等待的牵挂。
马车驶远时,李雪回头望去,药圃的竹篱在夏木的浓荫里若隐若现,学舍的炊烟正袅袅升起,与兰草的清香缠绕在一起。她知道,无论走多远,这里永远是她的根,是无数医者的根。而那些在药圃里成长起来的孩子,会像夏木一样,用繁茂的枝叶,为更多人遮风挡雨。
西南的山路崎岖,却挡不住前行的脚步。李雪坐在马车里,翻开《五域医方汇录》,扉页上“医道无疆”四个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她知道,这一路会遇到风雨,会碰到荆棘,但只要怀里的药囊还在,心里的仁心不灭,医道的脚步就会一直向前,像这夏日的草木,向着阳光,向着远方,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