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的夏来得热烈,药圃里的草木像是被注入了无尽活力,疯长的枝叶几乎要漫出暖房的玻璃墙。“星糖草”的藤蔓顺着竹架爬满了屋顶,夜晚荧光闪烁,远远望去像挂了片会发光的绿云;“接云草”的花茎窜得比人高,淡紫色的小花一串挨着一串,引得蜜蜂嗡嗡地围着转,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清甜的香。
“林伯,‘星糖草’的籽熟了!”小陈举着个竹篮冲进暖房,篮里装着饱满的粉白色籽实,沾着细密的绒毛,“孩子们说要把它分成百十个小袋,寄给所有种过‘随土草’的地方,让大家都尝尝‘会发光的甜’。”
林辰正坐在“百草堂”的木桌旁,整理各地寄来的草木日记。黑石城的少年在日记里画着“沙固草”长成的防风林,说风沙再大,林子里的温度也比外面高两度;南海的渔民记着“潮间草”护堤的事,涨潮时草叶会卷成筒,把浪花挡在外面,退潮后又舒展开,像在给滩涂扇风;最让人心头一暖的是南极站的日志,周教授用铅笔描了幅“冰绒草”在极昼下的剪影,旁边写着“此草夜间发光,照亮了我们的取样路”。
“这些日记该编集成册了。”林辰把日记本摞整齐,纸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叫《草木记》吧,让后来的人知道,每株草的背后,都藏着人的日子。”
李雪端着刚晾好的薄荷水走进来,杯沿上插着片“星糖草”的叶子,绿光在水里轻轻晃。“小石头在后山发现了片野生的‘随土草’,”她把水杯放在日记本旁,“说是去年飞散的籽长的,根须缠着山泉水的石头,叶片比暖房里的更厚实。”
众人跟着李雪往后山走,果然在溪边的石缝里看到了丛熟悉的绿。“随土草”的根须像铁丝似的钻进石缝,把几块松动的石头牢牢连在一起,叶片上沾着溪水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得像碎钻。“它在石缝里都能长这么好,”小陈蹲下身拍照,镜头差点碰到草叶,“真是把‘随土’的本事学到家了。”
小石头蹲在草旁,用手量着根须蔓延的距离,忽然说:“阿爷说,好草就像好人,不挑地方,给点土就能扎根,给点水就能活。”他从兜里掏出个小布袋,小心翼翼地收了些草籽,“带回去种在‘百草堂’门口,让它看着大家来来回回。”
入夏后,终南的游客渐渐多了。有专程来“百草堂”看草木的学者,有带着孩子来认草的父母,还有背着画板来写生的学生,药圃里的青石板路上,每天都能听到不同的口音在说:“这是南极来的‘冰绒草’吧?叶片真的有冰纹!”“‘星糖草’真的会发光吗?能不能摸一摸?”
李雪特意在暖房门口设了个“草木问答”的木牌,上面写着孩子们最常问的问题:“草为什么会变样子?”“草籽能飞多远?”“南极的草见过企鹅吗?”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答案,有的来自小石头,有的来自藏族男孩,还有的是游客留下的——“草会变,是因为想适应每片土地;草籽能飞很远,因为风会带着它们找朋友;南极的草见过企鹅,企鹅还帮它们挡过风雪呢!”
一天午后,药圃里来了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根雕着草叶的拐杖,颤巍巍地走到“沙固草”旁,盯着叶片看了很久,忽然抹起了眼泪。“我年轻时在黑石城当过兵,”老人的声音发哑,像被风沙磨过,“见过沈砚先生种第一丛草,当时觉得他傻,沙地里哪能长出草?没想到啊……”他指着日记本里黑石城防风林的照片,“现在居然长成了林带,真是把沙子治住了。”
林辰把老人扶到“百草堂”坐下,泡了杯“星糖草”茶。老人捧着茶杯,看着墙上各地的草木标本,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片压平的草叶,边缘已经发黑,却能看出青赤白三色的脉络——正是沈砚当年在黑石城种的第一株三域草。
“这是我当年偷偷收的,”老人的指腹在草叶上轻轻摩娑,“总觉得这草不一般,能活下去。现在看来,不光活了,还活出了这么大的天地。”
夕阳西下时,老人要走了。林辰给他装了袋“星糖草”籽和《草木记》的初稿,说:“带回去种在院子里,等它发光时,就像看到了黑石城的星星。”老人点点头,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像在跟每株草道别。
夜里,药圃里举办了场“草木晚会”。孩子们用“潮间草”的茎秆编了个小舞台,把“星糖草”的籽撒在周围,天黑后,整个舞台都泛着淡绿的光,像铺了层荧光地毯。藏族男孩弹着用“接云草”根做的琴,小石头唱着黑石城的草歌,游客们跟着节奏拍手,连暖房里的草木都像是在摇晃,跟着歌声轻轻舞。
小陈举着相机,拍下了这热闹的一幕:荧光舞台上,孩子们的笑脸比星光还亮;“百草堂”的灯光下,老人留下的那片三域草叶在日记本上泛着微光;远处的终南山影里,野生的“随土草”在溪风中轻轻晃……这一切拼在一起,像幅流动的画,画的名字该叫“天地同春”。
晚会散后,林辰坐在“百草堂”的门槛上,望着满天的星。药圃里的草叶在夜里舒展,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说悄悄话。他忽然想起沈砚笔记本里的第一句话:“我要种一株草,让它的根,能扎进所有需要的土地。”
现在,这株草不仅扎进了土地,还扎进了人的心里。从黑石城的沙到南海的礁,从南极的冰到终南的石,从老人珍藏的草叶到孩子撒出的草籽,它的根须在土里蔓延,也在人心间生长,把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岁月、不同的人,都连在了一起。
李雪端来碗新煮的草籽粥,坐在他身边。粥里混着“星糖草”的甜、“沙固草”的香、“冰绒草”的凉,像把天下的滋味都煮在了一起。“你看,”她指着暖房里蓬勃的绿意,“先生当年的念想,真的长成了。”
林辰舀了勺粥,温热的甜在舌尖漫开。远处的溪水里,野生“随土草”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晃,像在点头。他知道,这株草的故事还远没结束,它会借着风,借着水,借着人的脚步,往更远的地方去,往更深的岁月里去,带着草木的脉,带着人的情,在天地间,一直生长下去。
风穿过药圃,吹得“百草堂”的木牌轻轻响,“草木有语,静待君听”几个字在星光下泛着暖光。而那些藏在草叶间的故事,那些写在日记里的日子,那些撒向远方的草籽,正随着夏夜的风,往天际漫去,与星河相接,与山河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