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谷的疮痍渐渐被抛在身后,铅灰色的天幕下,凌霜御使着一道凝练的冰蓝剑光,托着江涛朝玄天剑宗深处飞去。
剑光划破稀薄云层,下方掠过青翠的灵植园、星罗棋布的外门屋舍与气势恢宏的殿宇楼阁,
灵气渐浓,偶有仙鹤清唳划破长空。但这宗门盛景,却与江涛无关。
他站在剑光之上,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汞,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遍布四肢百骸的枷锁感——那是“九劫镇魔印”留下的禁锢。
修为被死死锁在筑基初期的门槛,丹田内那股混乱狂暴的能量仿佛被套上无数道冰冷铁链,
蛰伏在深渊里;每次试图催动,换来的只有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封印更深的反噬。
右臂的伤口已用布条重新包扎,蓝金色的异芒被强行压制,
可左臂被污秽地脉能量彻底侵蚀后,早已成了一截冰冷死寂的枯木,无力地垂在身侧,时刻提醒着他付出的代价。
“那就是……古剑冢?”江涛的声音嘶哑,打破了沉默。
前方,一片被灰黑色雾气永恒笼罩的巨大山谷轮廓越来越清晰。
谷口矗立着两柄高达百丈的断剑残骸,锈迹斑斑,斜插入地,像两尊巨人的墓碑。
一股混合着铁锈、血腥与岁月沉淀的冰冷死寂气息,隔着老远便如潮水般涌来,刺得人灵魂都发紧。
“葬剑之地,亦是葬骨之所。”
凌霜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凝重,“玄天剑宗历代弟子、长老,乃至陨落强敌的佩剑,凡灵性散尽或凶煞难驯者,皆弃于此。万年积累下来,剑气与死意交织,自成绝域。此地煞气蚀魂,心志不坚者,入内必疯。”
她操控剑光在断剑残骸形成的巨大谷口前落下。
谷口一片死寂,没有守卫。灰黑色的雾气像活物般在谷口流淌,视线难及十丈。
脚下的土地泛着诡异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反复浸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哀鸣,像是无数不甘的剑魂在雾气中嘶吼。
“此令予你。”凌霜抛来一枚冰蓝色玉符,上面刻着细密剑纹,“凭此符可在剑冢外围百里活动,煞气稍减。若遇生死危机,捏碎它,或许能引我感知。”
她顿了顿,冰眸深深看向江涛,眼神复杂难明,“记住,你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内,若寻不到掌控异力之法或‘混沌源物’的线索,镇魔印反噬会加剧,神仙难救。亦或……葬身于此,化为剑冢枯骨。”
话音落,凌霜的剑光冲天而起,瞬息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只留冰冷的余音在死寂的谷口回荡。
江涛握紧手中冰凉的玉符,指尖的微寒勉强驱散了一丝煞气的侵蚀。
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铁锈与血腥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没有回头路了。
他拖着沉重如山的身体,连同那条死寂的灰黑左臂,一步一顿,像个走向坟墓的囚徒,踏入了翻滚的灰黑色雾气中。
嗤——!
刚入谷,无形的煞气便如亿万根冰冷钢针,瞬间穿透皮肤,狠狠扎进识海!
无数混乱、暴戾、绝望、不甘的意念如决堤洪水,疯狂冲击着他的心神。
眼前幻象丛生:血色战场、崩断的长剑、垂死的哀嚎、狰狞的妖魔……耳边是永无止境的剑刃交击声与怨魂尖啸。
“呃!”江涛闷哼一声,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强大的意志力如礁石般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体内被镇魔印锁死的混乱能量,似乎也被这外来煞气刺激,在封印枷锁下发出不甘的咆哮,竟让那沉重的枷锁感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
这松动没带来力量,反是更剧烈的反噬剧痛。
但江涛却从中抓住了转瞬即逝的契机——这剑冢煞气,竟能撼动李玄罡布下的镇魔印?!
他强忍着识海撕裂的痛苦与身体的沉重,调动起被封印得如铁板般的微弱精神力。
不是对抗煞气,而是像最精密的探针,尝试引导一丝丝最外围、相对“温和”的剑冢煞气,小心翼翼地触碰体内那冰冷沉重的封印枷锁。
滋滋……
一种冷水滴入滚油的诡异感觉在体内蔓延。
外来煞气与镇魔印的封印之力发生着极细微的冲突与湮灭,每一次湮灭,都让无形的枷锁产生一丝微不足道的震颤。
而这震颤,竟让封印对混乱能量的压制,出现了极其微弱的减弱——像在铁板上凿开了个针眼大的缝隙。
一股微弱到几乎可忽略的蓝金能量,顺着这缝隙艰难渗漏出来。
虽立刻被周围更庞大的封印之力绞杀,可那一瞬间泄出的气息,竟让周围汹涌的煞气如遇天敌般猛地一滞,下意识避开了他身体尺许范围。
有效!
虽痛苦万分,虽只是杯水车薪,但这剑冢煞气,竟真能作为“锉刀”,一点点磨损镇魔印,为被封印的力量凿开缝隙!
希望的火苗在死寂黑暗中燃起,微弱却顽强。
江涛精神一振,忍着剧痛,更专注地引导外围煞气磨砺体内封印。
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每一步都伴着灵魂刺痛,可他前进的速度,却比刚入谷时快了些。
灰雾弥漫,能见度极低。脚下是松软的暗红色沙土,混杂着各种腐朽的金属碎片:
残破的剑柄、锈蚀的剑身、扭曲的护手……随处可见,像大地裸露的骸骨。
越往深处走,煞气越重,幻象越真,耳边的哀嚎也越发凄厉。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灰雾中隐约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地面插着无数柄形态各异的残剑,大多锈迹斑斑,灵光尽失。
但区域中心,一柄斜插在暗红沙土中的断剑,却引起了江涛的注意。
那断剑只剩三尺剑身,通体漆黑,剑刃布满锯齿般的缺口,剑格处嵌着一颗浑浊的暗红色宝石,正散发着微弱如呼吸般明灭的暗红光芒。
一股远比周围煞气更凝练、更暴戾的凶煞之气,从剑身源源不断涌出,在周围形成一圈扭曲的暗红色力场——这残剑,竟还残留着一丝凶戾的灵性!
就在江涛目光锁定残剑的刹那——
嗡!
残剑剑格上的暗红宝石猛地亮起!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刺骨杀意的暗红色煞气剑芒,像毒蛇出洞般毫无征兆地激射而出,撕裂灰雾,直取江涛眉心!速度快得超越了他被封印身体的反应极限!
死亡的冰冷瞬间笼罩全身!
千钧一发之际,江涛怀中的昆仑玉符再次爆发出温润的乳白色光芒,形成一道薄幕挡在眉心前。
嗤——!
暗红剑芒狠狠撞在乳白光幕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能量剧烈湮灭的滋滋声。
光幕剧烈波动,光芒瞬间黯淡大半;剑芒也被消磨掉大半,残余的剑气仍狠狠撞在江涛胸口。
砰!
江涛如遭重锤,身体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方一柄半埋的巨剑剑柄上。
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胸口肋骨传来清晰的骨裂声。
若非玉符护体,这一击足以洞穿他的头颅。
而那柄凶戾的残剑,在发出一击后,剑格宝石的光芒也黯淡下去,剑身嗡鸣着,似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攻击。
“咳咳……”江涛挣扎着爬起,抹去嘴角血迹,眼神冷得像刀。
这鬼地方,连一把破剑都要索他性命。
以他现在的状态,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跑!
他毫不犹豫,转身朝灰雾更深处踉跄冲去,将速度提到被封印身体能达到的极限。
身后,那残剑似被激怒,嗡鸣声大作,又有两道稍弱的暗红剑芒破空射来。
江涛凭着强大的战斗本能和玉符光芒的预警,在灰雾中狼狈翻滚躲避。
剑芒擦身而过,将地面炸出两个深坑。
江涛头也不回地拼命狂奔,专挑残剑密集、地形复杂的区域钻,借着巨大的剑骸做掩体。
那凶戾残剑似乎无法离开原地太远,追射几道剑芒后,不甘的嗡鸣声渐渐被抛在身后。
暂时摆脱了追杀,江涛的心却沉得更深。
胸口的剧痛与骨裂让他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更糟糕的是——他迷路了。
灰雾弥漫,煞气扭曲着感知,四周都是嶙峋的剑骸与翻滚的雾气,根本分不清方向。
手中的玉符本应指引外围百里的庇护范围,此刻却毫无反应,显然他已深入剑冢百里之外。
祸不单行。就在他靠着一柄巨大的断剑残骸喘息时,脚下的暗红色沙土突然像流沙般向下塌陷!
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毫无征兆地出现,散发着浓郁的腐朽与金属锈蚀气息。
“不好!”
江涛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身体便随着崩塌的沙土,朝着漆黑的坑底急速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