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着沉甸甸的暖阳草,以及更沉重的心情,师徒二人沉默地回到了清风观。那浓郁的药草暖香弥漫在道观中,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萧无涯帮着道长将草药仔细摊放在通风的廊下晾晒,看着那几乎铺满了小半个廊道的鹅黄色草叶,他更加确信,道长正在为一场漫长而艰苦的坚守或逃亡,做着最后的物资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清虚道长明显加快了节奏。白日里,他督促萧无涯修炼不辍,实战练习的强度有增无减,仿佛要在最短时间内将一块生铁淬炼成钢。夜晚,他则常常独自一人在殿内或院中忙碌到深夜,绘制符箓、打磨法器、或是凝视着那幅巨大的蜀山地图久久不语,眉宇间的凝重日益加深。
萧无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那根弦也越绷越紧。他知道,风暴正在逼近,而道长正在争分夺秒地加固着最后的防线。
这一日,天色阴沉,乌云低垂,山雨欲来。清虚道长没有安排实战练习,而是将萧无涯再次叫到了院外的桃木阵前。
经过魔气浸染,那株老桃树较低处的枝叶依旧残留着些许顽固的乌黑,虽然被道长的元炁暂时压制未能继续蔓延,但如同美人面上的疤痕,格外刺眼。整个桃木阵的气息,似乎也因此比以往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桃木阵乃观外第一道,亦是至关重要的一道屏障。”清虚道长抚摸着那株核心桃木桩上深刻的雷纹,声音低沉,“其主‘御’与‘灭’,借天地雷罡、桃木本源之力,涤荡邪祟,守护清净。然,世间从无万全之法,阵亦有穷时。”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环绕道观的每一根桃木桩,眼神锐利如刀:“若遇无法力敌之强敌,阵法被破,邪祟闯入,届时,我们又当如何?”
萧无涯心中一凛,想起之前影煞攻击时的惊险,沉声道:“凭阵内‘困煞符’阻滞,再……凭手中之剑决生死。”
“困煞符有其极限,剑亦有双刃。”清虚道长缓缓摇头,“需有一道……最终的手段。一道能在最关键时刻,为你们——或许只剩你一人——争取到最后一线生机的手段。”
“最终的手段?”萧无涯屏息。
道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三张符箓。这三张符,与之前所见的任何符箓都截然不同!符纸并非黄色,而是一种深沉近黑的暗紫,其上用以绘制符文的,也非朱砂,而是一种闪烁着微弱银芒、仿佛内蕴星屑的奇特液体。符文结构极其复杂古老,扭曲盘旋,最终在符胆处形成一个燃烧的火焰形态,那火焰纹路看久了,竟让人产生一种神魂都要被吸入灼烧的错觉!
这三张符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而决绝的气息弥漫开来,令萧无涯心口的阳佩都微微发热示警。
“此乃‘燃魂符’。”清虚道长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是一丝敬畏,“非是寻常符箓,乃搏命之术。其不借天地外力,而是以绘制者自身精血神魂为引,灌注莫大威能于其中。”
他指着桃木阵的几个关键节点——正是那株被侵蚀的老桃树后方,以及另外两处气息流转最为核心的位置。
“将此三符,埋设于这三处阵眼之下,与桃木阵本身及地脉相连。平日绝不会触发,一旦阵法被强行攻破核心,或主持阵法之人以特定秘法引动……此符便会瞬间燃烧施术者预先寄存其中的精血神魂,爆发出远超平常的毁灭性力量, predominantly 针对闯入阵中的邪祟魔物,能形成一片短暂的、无差别的神魂烈焰领域,极短时间内,足以重创甚至焚灭寻常影煞之流的魔物,更能对更强存在造成可观伤害与震慑!”
无差别!神魂烈焰!萧无涯听得心惊肉跳。这简直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那……那代价呢?”他声音干涩地问,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清虚道长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代价是施术者‘耗损修为’,乃至……折损寿元。精血神魂乃修行之根本,预先分割寄存已是大忌,一旦引动燃烧,更是不可逆之损伤。轻则境界跌落,元气大伤;重则……神魂俱损,灯枯油尽。”
修为跌落!折损寿元!神魂俱损!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萧无涯的心上。这哪里是什么最终手段,这分明就是一道与敌偕亡的催命符!
“不!道长!”萧无涯失声喊道,脸上血色尽褪,“不能用这个!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们……”
“别无他法。”清虚道长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坚定,“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在最终关头可能为你争取到刹那机会的唯一后手。或许永远用不上,但必须有。”
他看着萧无涯苍白的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放缓了语气:“放心,此符绘制与埋设皆由我完成,引动之权亦在我手。非至万不得已,山穷水尽之境,绝不会轻用。”
说着,他不再犹豫,手持那三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燃魂符”,走向第一处阵眼——那株被侵蚀的老桃树后方。他并指如剑,划破指尖,挤出三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芒的精血,分别滴落在三张符胆那燃烧的火焰纹路上。
精血滴落,那火焰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银芒大盛,瞬间将精血吸收殆尽,符箓上散发出的决绝毁灭之意更浓了!
道长脸色微微白了一分,但动作丝毫不停,以极快的手法,在三处阵眼位置挖开小坑,将符箓小心翼翼地下埋,并以特殊手法印入地脉,与整个桃木阵的气机彻底勾连起来。
整个过程,萧无涯都屏息看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眼睁睁看着道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只为布置下这最后一道残酷的、希望永远不要启动的防线。
当最后一处阵眼被重新掩埋妥当,清虚道长缓缓直起身,轻轻吁出一口气,气息似乎都微弱了一丝。他转过身,看向萧无涯,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宽慰的笑容:“好了。如此一来,即便真有最坏的情况发生,这桃木阵,也能爆发出最后的余晖了。”
萧无涯看着道长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想到那埋藏下去的、以道长修为和寿元为燃料的恐怖符箓,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他猛地踏前一步,急声道:“道长!这‘燃魂符’……请您教我绘制和引动之法!若真到了那一刻,让我来……”
“胡闹!”清虚道长脸色骤然一沉,断然拒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此术绝非你现阶段所能触碰!非修为精深、神魂稳固者,贸然绘制引动,未伤敌,先己亡!此事休要再提!”
他看着萧无涯焦急而不甘的眼神,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不容置疑:“**有些力量,知其存在便可,并非一定要掌握在手。有些责任,本就该由长辈来承担。你的路还长,你的肩上,不该也不能扛起这等代价。**” **(金句)**
“可是……”
“没有可是。”清虚道长摆手,目光投向那三处新埋下的阵眼,眼神悠远而决绝,“记住它的存在,记住它可能为你争取到的时间。然后,忘记它。你的心思,应该放在如何更快地变强,如何更熟练地运用你的力量,以及……如何在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出现时,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活下去。”
山风骤起,吹得桃木阵哗哗作响,也吹动了道长灰白的须发。天空中,第一滴冰凉的雨点终于落下,砸在泥土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萧无涯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是看着道长转身走回观中的背影,那背影在凄风冷雨中,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独。
他知道,道长又一次,将最危险、最沉重的负担,独自扛在了肩上。
而那三张埋藏在阵眼下的“燃魂符”,如同三把悬于道长性命之上的利刃,也成为了压在他心头,最沉最痛的一根刺。
雨,渐渐大了。
桃木阵在雨幕中沉默矗立,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什么都知道了。
最后的防线已然铸就,以最惨烈的方式。
而风暴来临的时刻,也正在倒计时中,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