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仙路顶端那广阔的白玉平台上调息了约莫一刻钟,凭借此地浓郁平和的灵气,萧无涯耗尽的元气恢复了大半,身体的极度疲惫也有所缓解,只是经脉中那场煞气与灵气的剧烈冲突留下的隐隐刺痛感,依旧存在。
他挣扎着站起身,发现玉衡真人身旁,已多了数道身影。除了之前引路的青梧长老外,还有三位同样身着深青色长老服饰、气息渊深凛冽的修士。他们神色严肃,目光如电,正与玉衡真人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不时扫过刚刚起身的萧无涯,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看到萧无涯起身,交谈声停止。玉衡真人微微颔首,青梧长老便上前一步,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萧无涯,既已通过登仙路,便随我来,进行入门前最后的‘剑骨试’。”
剑骨试?
萧无涯心中一紧,隐约猜到这恐怕就是决定他能否留在蜀山的关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恭敬应道:“是。”
一行人穿过宽阔的白玉平台,走向平台尽头那座最为宏伟、剑气冲霄的大殿。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剑意逼人的大字——“试剑堂”!
踏入殿内,一股更加森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大殿内部空间极其广阔,地面以黑白两色玉石铺成巨大的太极图案。四周墙壁并非寻常砖石,而是一种暗沉如金属的材质,其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玄奥的剑形符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仿佛有无数无形利剑悬于头顶,随时可能斩落。这里,显然是蜀山测试弟子根骨、天赋、乃至心性的重要场所。
大殿中央,太极图鱼眼的位置,矗立着一面等人高的古朴铜镜。镜框呈暗金色,雕刻着龙虎交缠、星辰运转的复杂图案,镜面却并非光可鉴人,反而显得有些模糊混沌,仿佛蒙着一层水汽。
一位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早已静立在铜镜之旁。他身穿与其他长老略有不同的玄色镶边道袍,气息沉凝如深渊,显然是主持此次测试之人。
“肃静。”古板老者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严,让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他的目光落在萧无涯身上,如同两把冰冷的刮刀,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清楚。“上前来,站于‘鉴心镜’前。”
萧无涯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看了一眼玉衡真人,后者给了他一个平静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那面古朴的铜镜前站定,能清晰地感受到镜框中散发出的奇异能量波动。
“放松心神,勿要抵抗。此镜可观汝之根骨、灵源、心性资质。”古板老者说着,双手掐动一个复杂的法诀,一股精纯浩瀚的灵力打入镜框之中。
嗡——!
鉴心镜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镜框上的龙虎星辰图案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转,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那模糊的镜面开始波动起来,如同水面投入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镜中先是出现一片混沌,随即渐渐清晰,映照出萧无涯的身影。但镜中的他,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起初是代表着土木金水等常见灵根的杂色光芒,略显黯淡,资质似乎平平。
古板老者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镜中萧无涯的心口位置,毫无征兆地,猛地爆发出一团浓郁如墨、却又夹杂着丝丝诡异血光的黑气!那黑气霸道无比,瞬间吞噬了周围所有杂色灵光,将整个镜面染得一片漆黑!与此同时,镜框剧烈震颤起来,其上流转的白光被那黑气疯狂侵蚀,变得明灭不定,镜面甚至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仿佛不堪重负,随时可能碎裂!
一股阴冷、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波动从镜中疯狂涌出,瞬间弥漫整个试剑堂!周围墙壁上的剑形符文仿佛受到刺激,齐齐发出嗡鸣,锋锐之气大盛!
“煞气?!如此精纯暴戾的煞气?!”古板老者脸色骤变,猛地后退一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失声惊呼,“此子……此子竟是煞气之源?!这怎么可能?!”
他猛地转头,锐利如剑的目光狠狠刺向玉衡真人和青梧长老,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玉衡师叔!青梧!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带一个身负如此凶煞之物的人入我蜀山剑堂?!此等秽物,乃修行大忌,极易引人入魔,祸乱宗门!你们难道不知吗?!”
另外几位长老也是脸色大变,纷纷看向玉衡真人,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质疑。试剑堂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剑拔弩张。
萧无涯被那老者的厉喝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冰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着镜中那恐怖的黑红景象,感受着周围长老们惊疑、愤怒、甚至带着一丝厌恶的目光,巨大的恐慌和委屈瞬间淹没了他。
“不……不是的……”他慌忙开口,声音发颤,试图解释,“我能控制!我真的能控制!清虚道长教了我法门,我……”
“控制?”古板老者厉声打断他,语气冰冷充满不信,“如此凶煞,如同跗骨之蛆,岂是轻易能控?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我蜀山乃清圣之地,绝不能留此隐患!”
眼看情况就要失控,萧无涯心急如焚,脑中一片混乱。就在这绝望之际,他猛地想起了师父的教诲,想起了《静心咒》!
死马当活马医!他再也顾不得其他,闭上眼睛,强行压下所有的恐惧与慌乱,在心中以最快的速度、最虔诚的态度,疯狂默诵《静心咒》!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虚空甯宓,浑然无物……”
随着经文的诵念,一股奇异的力量自他神魂深处弥漫开来。他周身那因恐慌而微微逸散的煞气,仿佛被无形的缰绳勒住,迅速变得内敛、平息。尽管镜中那团黑红煞气依旧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疯狂躁动、试图冲破镜面,反而缓缓收敛,变得沉静了不少,虽然依旧触目惊心,却不再带有那种随时爆发的侵略性。
镜框的震颤停止了,镜面的碎裂声也消失了。只有那团沉寂下来的黑红煞气,如同沉睡的凶兽,盘踞在镜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原本怒不可遏的古板老者和其他长老都愣住了,脸上的怒色转为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玉衡真人终于开口了。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萧无涯与古板老者之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面鉴心镜,又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长老,声音清朗而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李长老息怒。诸位师兄稍安勿躁。”
他指向镜中那已然沉寂下来的黑红煞气:“诸位请看,此煞气虽烈,却并非无主凶物,更非外界沾染之秽气。它与此子同生共长,已是其本源一部分。方才其情绪激动,煞气故显狂暴;然其心念一定,煞气便随之收敛沉静。此等掌控力,岂是寻常被煞气侵蚀心智者所能拥有?”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位古板李长老身上,语气诚恳却坚定:“此子名曰萧无涯,乃我故友清虚道友,以性命为代价,护送至蜀山。清虚道友为人,诸位或有耳闻,其十年教诲,倾注无数心血,此子心性之纯良坚韧,绝非奸恶之徒。他所负之力,确为变数,然变数未必是灾劫。我蜀山立派万载,海纳百川,有教无类,岂因力之表象而拒一心向道之子于门外?望李长老,望诸位,能给他一个机会。”
玉衡真人的话语,条理清晰,既点明了萧无涯的来历和清虚道长的牺牲,又客观分析了煞气的特殊性与其可控性,最后更抬出了蜀山有教无类的宗旨,情、理、势俱在,分量极重。
那古板李长老脸色变幻不定,看看镜中沉寂的煞气,又看看虽然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澈、努力维持镇静的萧无涯,再看向神色坦荡坚定的玉衡真人,最终,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玉衡师叔既然以自身信誉作保,又提及清虚道友……罢了!”他目光严厉地看向萧无涯,“小子,今日便破例一次,许你入外门。但你给我记住!蜀山能容你,是因玉衡师叔之诺,因清虚道友之义,更因你自己方才展现的那一丝可控之心!若日后你胆敢仗此凶煞之力行差踏错,或心志不坚,被煞气所控,危害同门,老夫第一个不饶你!届时,纵是玉衡师叔,也护你不得!”
萧无涯闻言,心中巨石终于落地,巨大的惊喜和酸楚同时涌上,他连忙躬身,声音哽咽却无比郑重:“弟子萧无涯,谢长老成全!定谨遵教诲,绝不敢忘!”
玉衡真人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舒缓之色,对着李长老微微颔首:“多谢李长老。”
李长老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再多说,转身对一旁的一位管事模样的弟子吩咐道:“带他去外门东院安置。按规矩来,一应份例不得短缺,但需严加观察,每月需向内务堂详细汇报其情况。”
“是!”那弟子恭敬应下。
一场险些将萧无涯拒之门外的巨大风波,终于在玉衡真人的力保和萧无涯自身那一点艰难的“自证”下,暂时平息。
萧无涯跟着那名管事弟子,一步步走出肃穆的试剑堂。当他踏出殿门的刹那,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身上,他却感觉像是刚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他留下了,但也仅仅是留下了。未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每月汇报,严加观察……他如同戴上了无形的枷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阳佩温润,染血石子冰冷。师父,真人,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他在心中默念,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跟着管事弟子,走向那未知的外门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