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云台广场集会后,萧无涯的心境再也无法完全平静。
两位长老的低语如同魔咒,日夜在他耳边回响——“影煞的余孽”、“身怀特殊煞气的蜀山弟子”。这无疑印证了他最深的恐惧与猜测。影煞的人不仅没有放弃追寻,甚至已经将触角伸到了蜀山脚下!他们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冰冷的目光已然锁定了自己。
怀中的预警符时而传来微弱的温热感,那是林风给予的关怀与警示,但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危机的临近。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四周迷雾重重,而深渊之下,便是影煞那张狰狞的鬼面。
这种被窥视、被追踪的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更可怕的是,他体内的煞气似乎也感应到了外界的威胁以及他内心的焦躁与仇恨,变得比以往更加活跃,更加难以控制。每一次修炼,每一次运剑,那阴冷狂暴的力量都蠢蠢欲动,试图冲破《静心咒》的束缚,反客为主。
他深知,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影煞找上门,自己就会先被这失控的煞气吞噬,要么走火入魔,要么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那与影煞之流又有何异?甚至,若因煞气失控而在宗门内造成伤亡,蜀山派岂能容他?届时天下之大,再无他立锥之地。
必须想办法彻底控制住煞气!至少,要能在平时将其完全隐匿,不露丝毫痕迹,方能避开影煞的探查,也才能在宗门内安稳修炼,争取那内门选拔的资格。
想到内门选拔,萧无涯的心志更加坚定。进入内门,获得更强的力量和更高的地位,不仅是复仇的必经之路,也是自保的唯一途径。
他所认识的人中,唯一对煞气有所了解且可能帮助他的,只有玉衡真人。
做出决定后,萧无涯没有丝毫犹豫。次日清晨,他便径直前往传功堂后殿,玉衡真人清修之所。
叩响院门,片刻后,门无声开启。玉衡真人依旧是一身朴素的灰袍,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弟子萧无涯,拜见玉衡师叔。”萧无涯恭敬行礼。
玉衡真人并未抬头,目光仍停留在棋盘上,声音平淡:“何事?”
萧无涯深吸一口气,直言道:“弟子近日深感体内煞气躁动愈烈,难以驾驭,长此以往,恐生祸端。且…且弟子听闻魔道妖人在山下活动,似在搜寻身怀煞气之人…”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恳切,“弟子恳请师叔传授镇煞、敛煞之法,以求自保,亦免殃及宗门。”
他终于将最深的担忧说了出来。
玉衡真人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头,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邃的眼眸落在萧无涯身上,仿佛要将他里外看个通透。
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玉衡真人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想学镇煞之法?”他轻轻摇头,“煞气乃天地间至凶至戾之气,与修行中正平和的仙门功法本就相冲。寻常镇煞之法,或以强力镇压,或以秘法消磨,皆需深厚修为或特殊体质为基。你修为尚浅,体内煞气却已根深蒂固,与你的灵力、甚至神魂都已有纠缠之势。强行修炼那些法门,非但无益,反而可能激起煞气反噬,加速其侵蚀。”
萧无涯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连玉衡真人也无能为力?
但玉衡真人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情况特殊,煞气虽危,却也与你共生存至今,近乎成为你的一部分。或许…堵不如疏,强压不如引导封印。”
他站起身,踱步至院中一株古松下,沉吟片刻,似在权衡利弊,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蜀山派立派万载,斩妖除魔,期间亦不乏有前辈因种种缘由沾染煞气、魔气,或为研究克制之法。故而宗门内确实留存有一部《蜀山镇煞诀》,非核心真传,却亦是不传之秘。此诀另辟蹊径,不追求彻底根除煞气——那对你而言也已近乎不可能——而是以自身精纯阳刚的灵力为引,构建体内封印,将煞气逐步压缩、封禁于丹田一隅,使其平日不显不露,不为外人所察,亦不易被引动。”
萧无涯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这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然,”玉衡真人语气陡然严肃起来,目光如电看向他,“此法亦有极大风险与弊端!其一,修炼此诀,需引动自身灵力与煞气反复交锋、拉扯,于经脉丹田皆是巨大负担,痛苦非常,稍有差池,便是两气冲突、丹田受损的下场。其二,将煞气封入丹田,无异于在身边埋下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一旦你心神失守,或身受重伤,或遭遇极大刺激,封印便可能松动甚至破裂,届时煞气反扑,必将更凶更猛!其三,此诀只是封印,并非化解。煞气依旧存在,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心性,需你时刻以强大意志保持灵台清明,谨守本心,否则久而久之,性格易变得偏激、冷酷,甚至堕入魔道而不自知!”
玉衡真人紧紧盯着萧无涯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即便知晓如此凶险,你仍要学吗?”
萧无涯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答道:“弟子要学!”
他的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退缩。相比于被影煞找到、被煞气失控毁灭,或者被宗门当做隐患清除,这些风险,他愿意承担,也必须承担!他需要力量,需要时间,而《蜀山镇煞诀》能给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和隐藏自身的可能。
玉衡真人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与近乎执拗的坚韧,心中暗叹一声。此子心性之坚毅,实属罕见,奈何命运多舛,身负如此凶物。福兮祸兮,实难预料。
“既如此,你且听好。”玉衡真人不再多言,神色肃穆,开始低声传授《蜀山镇煞诀》的基础篇口诀与行功路线。
口诀并不冗长,却极为晦涩玄奥,涉及诸多经脉窍穴的微妙运用以及灵力性质的转换。行功路线更是奇特,并非单纯的周天运转,而是在体内构建一个复杂而精密的无形封印阵法。
萧无涯屏息凝神,将所有心神沉浸其中,努力记忆和理解每一个字,每一处关窍。得益于修炼《静心咒》带来的强大神识和专注力,他竟能将这复杂的内容硬生生记下七七八八。
玉衡真人讲解完毕,又特意强调:“切记,修炼此诀,最佳时辰乃每日辰时(早晨7-9点)。此时旭日初升,天地间阳气生发,最为旺盛,可借天地阳和之气辅助灵力,增强封印之效,亦可稍稍中和煞气之戾气,减少痛苦与风险。万不可在阴气深重的子夜时分修炼,否则事倍功半,凶险倍增。”
“弟子谨记师叔教诲!”萧无涯躬身行礼,心中充满了感激。玉衡真人虽看似冷淡,实则对他已是破例相助良多。
带着《蜀山镇煞诀》的基础篇,萧无涯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他并未立刻开始修炼,而是先反复默诵口诀,揣摩行功路线,直至确认毫无错漏,心神也调整到最佳状态。
翌日辰时,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一缕紫气氤氲欲出。
萧无涯盘膝坐于榻上,面朝东方,深吸一口蕴含着清晨生机的新鲜空气,缓缓闭上双目。
依照口诀,他首先运转《蜀山基础心法》,将体内灵力缓缓调动,沿着特定路线运转,逐渐汇聚于丹田。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神识,触碰向那蛰伏在丹田深处的灰黑色煞气。
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醒,那煞气顿时躁动起来,散发出阴冷、暴戾的气息。
就是此刻!
萧无涯心念一动,立刻依照《蜀山镇煞诀》的法门,引导着精纯平和的蜀山灵力,化作一道道无形的符印,如同编织一张金色的大网,缓缓罩向那团躁动的煞气。
“嗤——”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力量刚一接触,便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丹田爆发,席卷全身!
萧无涯闷哼一声,脸色骤然煞白,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他咬紧牙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才勉强没有痛呼出声。
那煞气疯狂地冲撞着灵力符印,试图将其撕碎、吞噬。每一次冲撞,都带来更强烈的痛苦,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体内穿刺。
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强忍着非人的痛楚,全力维持心神清明,不断观想口诀要义,持续运转心法,从天地间和自身汲取更多灵力,加固着那张不断震颤、看似随时可能破裂的金色符印大网。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且痛苦的过程。他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光透过窗棂,完全照亮屋内时,那团煞气的反抗终于渐渐减弱,被无数道细密的金色符印层层包裹,压缩成了龙眼大小的一颗灰黑色气团,沉寂在丹田角落,表面偶尔闪过一丝暗芒,显示其内里依旧蕴藏着可怕的力量。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清明。
萧无涯缓缓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淡淡灰气的浊气。虽然精神疲惫不堪,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成功了!虽然只是初步封印,且过程痛苦万分,但他确实做到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煞气被牢牢限制在丹田一隅,平日若不主动引动,几乎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他尝试着运转灵力,流畅自如,再无往日那种隐隐的滞涩与躁动。他又拿起桌上的铁剑,随意挥动几下,剑风清冽,再无一丝阴寒煞气外溢。
一种巨大的喜悦和安全感涌上心头。这意味着,他平时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外门弟子一样修炼、生活,不再需要时刻担心煞气失控暴露自身。
当然,他也深知玉衡真人的警告。这封印并非一劳永逸,需要他每日辰时坚持修炼加固,且时刻警惕心神,不能有半分懈怠。那被封印的煞气,依旧是潜在的巨大威胁。
但无论如何,他终于朝着掌控自身命运,迈出了坚实而关键的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萧无涯的生活变得更加规律和忙碌。
每日辰时,他必雷打不动地修炼《蜀山镇煞诀》,忍受着那每日一次的痛楚,不断加固丹田封印。随着修炼次数的增加,他对法诀的领悟渐深,痛苦虽依旧,但持续的时间却在慢慢缩短,控制也越发得心应手。
之后便是苦修剑术和心法。没有了煞气外溢的顾虑,他可以更加专注地感悟剑招精妙,尝试沟通蕴养那丝微弱的剑意雏形。他发现,当心神沉浸于剑时,《静心咒》的效果会格外好,能更好地抚平因修炼镇煞诀而带来的精神疲惫。
林风依旧时常来找他切磋。他敏锐地发现萧无涯身上的变化,那股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似乎消失了,剑招变得更加纯粹、凝练,偶尔流露出的那一丝“意”却愈发清晰。他虽然好奇,但见萧无涯不说,便也体贴地不问,只是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切磋时也更加投入。
期间,萧无涯也从未放下对周围的警惕。怀中的预警符一直安然无恙,这让他稍稍安心,说明影煞的人尚未能潜入蜀山内部。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每次外出,都会暗中留意是否有可疑之人或视线。
在《蜀山镇煞诀》的辅助下,萧无涯的修为也在稳步提升,逐渐向着练气三层迈进。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他明白,平静只是暂时的。影煞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内门选拔的竞争日益临近。他需要更快地变强。
这一日,修炼完毕,感受着体内被牢牢封印的煞气,萧无涯握紧了手中的剑。
危机暂缓,终非解除。前路漫漫,唯有握紧手中之剑,不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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