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迷踪:西市货栈的狼影
长安西市的雪下得绵密,鹅毛雪片裹着风,斜斜砸在胡商货栈的羊毛毡上——那毡子是从龟兹运来的,织着缠枝葡萄纹,被雪浸得沉甸甸的,融开的雪水顺着纹路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林夏裹着件粗毛织的厚布袍,领口沾着雪粒,一呵气就是团白雾。她指尖死死攥着五灵佩,玉佩自昨夜起就没断过暖意,像块刚从灶膛里掏出来的暖玉,贴在掌心熨得发烫。佩面红斑里的狼头影愈发清晰,连狼眼的红光都透着尖利,仿佛下一秒就要挣开玉面,扑向某个藏在暗处的影子。
“康老胡的货栈就在前面,”暗卫小李的声音从巷口飘来,他缩在皂衣里,帽檐压得极低,“昨夜盯梢的兄弟说,崔府私兵运的青铜器件,用黑布裹着,卸在这儿就没再出来。那老胡是粟特来的,平日里卖安息香,最近却总在半夜见玄衣人,说话还躲躲闪闪的。”
林夏点点头,抬手掸掉肩上的雪,刚要迈步,却被一阵风灌了满脸——风里除了雪的冷意,还混着股甜腻的安息香,裹着青铜的金属味,从货栈门帘后飘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时,粗布帘上的雪渣簌簌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雪雾。
货栈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铜制油灯悬在梁上,昏黄的光映着满地的香料袋——有装着安息香的皮囊,有盛着乳香的陶罐,还有些五颜六色的西域宝石,用粗布垫着摆在木架上。康老胡正蹲在角落,背对着门擦一面青铜镜,他穿件褐色胡服,袖口磨得发毛,手里攥着块粗糙的麻布,一下下蹭着镜身的铜绿。麻布擦过镜面,发出“沙沙”的轻响,铜绿碎屑落在地上,混着撒出来的香料末,成了青黄相间的小堆。
“姑娘要买香?”康老胡听见动静,头也没回,声音带着粟特人特有的卷舌腔,“新到的安息香,炖在炉子里,能暖一整晚。”他说着转过身,脸上堆着惯常的笑容,可目光扫过林夏攥紧的手时,笑容僵了一瞬——尤其是当林夏的指尖无意间拨开布袍袖口,露出五灵佩的一角时,他的眼神突然沉了下去,下意识往身后的木箱退了半步。
林夏的目光却钉在他的袖口上——方才他转身时,胡服的袖口滑上去一截,露出半块青铜牌,牌面上刻着的狼头图腾,尖耳、獠牙,连狼颈上的鬃毛纹路,都与五灵佩红斑里的影子分毫不差。
“我不买香,”林夏的声音放得平缓,指尖却悄悄扣住了腰间的短刀——那刀是陈默送的,刀柄缠着黑色防滑绳,磨得发亮,“我找康掌柜,问点事——关于‘青铜器件’的事。”
“什么青铜器件?”康老胡的笑容彻底消失,手悄悄摸向身后的木箱,“姑娘怕不是找错人了,我只卖香料,不懂什么器件。”
话音刚落,林夏掌心的五灵佩突然“嗡”地一声,暖意瞬间变烫,像有团火在佩里烧,灼得她指尖发麻。她刚要拔短刀,货栈后门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四块木板拼成的后门被踹开,四个玄衣人裹着风雪冲进来,手里的弯刀泛着冷光,直劈向林夏的面门!
“暴露了!”康老胡嘶吼一声,猛地掀翻身前的香案——案上的铜香炉、乳香罐“哐当”砸在地上,安息香撒了一地,甜腻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他手里的青铜镜也掉在地上,镜背朝下,却在落地的瞬间“咔嗒”响了一声——林夏眼尖,看见镜背边缘有道细缝,康老胡用指甲扣了扣,一道暗格突然弹开,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羊皮纸,打着卷落在雪水里。
林夏侧身避开弯刀的寒光,玄衣人的刀劈在木架上,宝石罐“哗啦”碎了一地,五颜六色的宝石滚得满地都是。她趁机弯腰,一把抓起羊皮纸——纸页粗糙,边缘磨损得厉害,上面用墨画着复杂的线条,是张车师灵脉节点图,每个节点旁都标着歪扭的铁勒文,像是用炭笔匆匆写上去的。
“拿了图就走!”林夏将羊皮纸塞进怀里,五灵佩突然爆发出一道红光,从她掌心窜出来,像道小小的火墙,逼得玄衣人往后退了半步——他们身上的玄袍沾到红光,竟冒出淡淡的黑烟,像是被灼烧一般。
就在这时,货栈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踩在雪地上,混着雪粒飞溅的“咯吱”声,越来越近。紧接着,粗布门帘被一把劈开,陈默握着那柄缺刃的断刀冲进来,刀风扫过,精准挑飞最前面那个玄衣人的弯刀——“当”的一声脆响,两把刀撞在一起,溅起细碎的火星。
“早说过崔氏私兵没这么好对付,你偏要单独来!”陈默的声音带着点喘,玄色劲装的肩头沾着雪,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策马赶来,没歇过脚。他挡在林夏身前,断刀横在胸前,锈迹斑斑的刀身虽有缺口,却透着股厮杀出来的凌厉,玄衣人竟没一个敢上前。
林夏靠在陈默身后,指尖摸了摸怀里的羊皮纸,又将五灵佩贴在纸页上——玉佩的红斑突然暗了暗,像火苗被风吹了一下,原本清晰的狼头影淡了下去,只留下一个红圈,正好罩在灵脉图最显眼的那个节点上。她凑近看了看,节点旁的铁勒文虽认不全,却能看清旁边用小字标注的汉字:“离火节点——胡商冢地底”。
“这节点……在胡商冢?”林夏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惊讶。陈默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扫向地上的康老胡——那老胡正缩在木箱后,浑身发抖,眼神却瞟着后门,像是想趁机逃走。
“先把人控制住!”陈默低喝一声,提刀朝着玄衣人逼过去。林夏会意,转身挡住康老胡的退路,短刀架在他的颈间:“康掌柜,说说吧,这灵脉图是给谁的?崔氏让你藏的青铜器件,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康老胡的喉结动了动,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又看了看窗外越来越近的玄镜司卫身影,终于瘫坐在地上,声音发颤:“是……是铁勒的人要的!崔大人说,只要我帮他们藏好青铜阵眼,再把灵脉图交出去,就给我一百两黄金,让我回粟特……我也是被钱迷了心,我没想害人啊!”
雪还在下,货栈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满地的香料、碎瓷和玄衣人的尸体。林夏攥着五灵佩,掌心的暖意又慢慢涌上来,红斑里的狼头影虽淡了,却像在提醒她——胡商冢地底的离火节点,才是这场阴谋真正的核心,而他们要面对的,远不止崔氏的私兵,还有藏在暗处的铁勒势力。
青铜迷踪:东都风烟起
康老胡瘫在地上的供述还没说完,货栈外突然传来驿卒的马蹄声——玄镜司在洛阳的同僚递来急报,油纸封上还沾着从东都赶来的雪粒。陈默拆开信时,林夏掌心的五灵佩突然又是一阵发烫,佩面红斑里的狼头影竟转了个方向,不再对着胡商冢的方向,反倒朝着洛阳的方位,狼眼红光更盛,像在盯着某个遥远的目标。
“显庆二年建都洛阳,崔氏在东都勾连了将作监的李主事。”陈默念出信里的内容,指尖捏着信纸的力度加大,“信里说,洛阳城外的李记工坊,借着东都建设需铸青铜礼器的名义,日夜赶工,却从不把成品运去宫城,反倒往长安方向送——那些‘礼器’,怕就是康老胡说的青铜阵眼。”
林夏凑近看信,目光落在“李记工坊”四个字上时,五灵佩突然贴向信纸,红斑在纸上晕开,正好罩住信里画的洛阳漕运图——图上标着工坊的位置,紧挨着洛水码头,码头旁还画着个小小的狼头标记,与青铜镜暗格里灵脉图上的铁勒图腾一模一样。“难怪崔氏能把青铜器件悄摸运到长安,”她指尖点着漕运图,“东都建都,洛水码头日夜运建材,谁会注意混在石料里的青铜阵眼?他们是借着朝廷的工程,走官运的路子!”
康老胡听见“洛阳”二字,身子猛地一缩,声音更颤:“是……是洛阳的李主事!上个月他派人来长安,给我送了半箱黄金,说只要我收好从洛阳运来的青铜件,等崔大人的命令,再转到黑松村的猎人手里……还说东都建好后,铁勒的人会从洛阳入关,到时候……到时候长安就保不住了!”
“铁勒人从洛阳入关?”陈默皱眉,将信纸折好塞进怀里,“显庆二年建都洛阳,陛下设东都,就是为了控扼东方与西域的通道,崔氏竟想借着这通道,引外族入中原?”他看向窗外,长安的雪还在下,可远处洛水的漕运码头,怕是正借着建设的热闹,藏着更凶险的阴谋——东都的烟火气里,早已裹了铁勒的风与崔氏的毒。
林夏摸出灵脉图,将洛阳漕运图叠在上面比对,突然发现两个图的节点竟能连起来:长安胡商冢的离火节点,顺着渭水连洛水,正好通到洛阳李记工坊旁的“坎水节点”,两个节点用墨线连起来,像条毒蛇,缠着东西两都的灵脉。“他们不是只要激活长安的离火节点,”她抬头看向陈默,眼神凝重,“是要借东都建都改变灵脉的机会,同时激活东西两都的节点,用灵脉之力帮铁勒打开入关的通道!”
就在这时,暗卫小李从巷口跑进来,手里拿着块青铜碎片——是从崔府私兵尸体上搜出来的,碎片边缘刻着细小的“洛工”二字。“去工部查过了,”小李喘着气,“这是洛阳将作监专属的标记,只有给东都宫城铸器的工坊才能用!李记工坊就是将作监下辖的,主事李大人还是崔氏的表亲!”
五灵佩的暖意越来越重,红斑里的狼头影几乎要冲破玉面,林夏甚至能感觉到,佩里似乎有股力量在牵引她往洛阳去——那是车师灵脉与东都新脉的共鸣,也是阿月那公主留下的警示,提醒她这场阴谋早已越过渭水,蔓延到了刚立为东都的洛阳。
陈默攥紧断刀,刀鞘上的玄镜司徽记在油灯下泛着冷光:“长安这边,得留人手盯着胡商冢的离火节点,防止崔氏提前动手;洛阳那边,必须立刻去人,查清李记工坊的底细,断了他们运阵眼的路子。”他看向林夏,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五灵佩对灵脉敏感,只有你去,才能最快找到洛阳的节点。”
林夏点头,将灵脉图和漕运图折好塞进布袍内袋,指尖摩挲着五灵佩——佩面的狼头影已渐渐稳定,指着洛阳的方向,像在指引她穿过风雪,去东都的烟火里,揪出藏在建设声后的阴谋。“我明日一早就走,”她看向康老胡,“把李记工坊的细节都问清楚,比如他们什么时候运货,用的船是什么标记,还有铁勒人在洛阳的联络点——这些都能帮我在东都找到突破口。”
陈默走到货栈门口,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漫天的雪:“东都刚立,各方势力都盯着,崔氏和李主事肯定会借着建设的名头掩盖行踪。你去洛阳,先找玄镜司在东都的同僚王校尉,他熟洛阳的漕运,能帮你盯紧洛水码头。”他回头看向林夏,从怀里掏出颗菩提念珠——是之前惠能法师送的,“这颗念珠能防怨气,洛阳工坊铸阵眼时肯定会积怨,你带着,别被怨气侵了心神。”
林夏接过念珠,串在五灵佩的绳上,两颗信物贴在一起,竟都泛着浅淡的光。货栈外的雪还在下,可两人都知道,这场雪挡不住崔氏的阴谋,也挡不住他们去东都的脚步——显庆二年的东都洛阳,本该是天下瞩目的新都,却成了崔氏与铁勒勾连的温床,而他们,必须赶在节点激活前,在东都的漕运码头、青铜工坊里,撕开这场阴谋的口子。
康老胡还在断断续续地招供,说李记工坊晚上会飘出黑烟,像烧着什么东西,洛水码头的船工都不敢靠近;还说铁勒的人在洛阳城南的胡商聚居区有个据点,专门用安息香做暗号。林夏把这些都记在查案簿上,指尖划过“东都洛阳”四个字,忽然想起阿月那公主的古卷里写过:“东西两都,灵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来千年前的车师先祖,早已预见了两都的灵脉关联,而此刻,这关联竟成了崔氏颠覆太平的利刃。
夜深时,林夏将查案簿收好,准备明日一早动身去洛阳。陈默则留在长安,安排人手盯着胡商冢和崔府的动静。货栈外的雪渐渐小了,月光透过云层,照在长安的青石板上,也照向洛阳的方向——那里,洛水码头的船还在夜航,李记工坊的炉火还在燃烧,一场关乎两都灵脉、中原安危的较量,即将在新都的烟火里,拉开序幕。
禅院红衣,檐下救雀
晨雾似牛乳般漫过青石禅阶,湿漉漉的凉意裹着柏叶与檀香的气息,在空气里缓缓弥散。武如烟踩着阶上薄露,广袖轻提,正踮脚够向檐角那处摇摇欲坠的雀巢——昨夜一场骤雨,三只羽翼未丰的幼雀翻落在瓦缝间,嫩黄的喙不住张合,母雀绕着檐角急得直扑翅,带起的风都裹着焦灼的鸣啼。
她指尖泛着浅淡的暖光,像揉碎了半捧朝阳,小心翼翼探向瓦缝时,广袖扫过檐下沾露的柏叶,露珠滚落,砸在青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幼雀被指尖的暖意裹住,竟乖乖收了啼叫,顺着那点温度蜷回巢中。武如烟松了口气,正要直起身,身后忽然传来妹妹武如媚清脆的笑声,混着银铃般的响动:“姐姐又在替菩萨做事啦!方才我路过禅房,听见父亲跟住持说,你这颗心啊,比禅院供着的琉璃灯还亮三分呢。”
武如烟回头,晨光恰好落在她鬓边——不知何时沾了片松针,墨发衬着红衣,倒添了几分山野的鲜活。她抬手拂去松针,眼底映着东方初升的朝阳,暖意顺着目光漫开:“父亲常说,修道路上无小事。多积一份善念,多做一件善事,便是替自己少挡一分妖障,也替这山林少添一分戾气。”话音未落,檐角的母雀忽然安静下来,偏头对着她轻鸣两声,像是在道谢。
而此刻,禅院山门外的山道上,马蹄声踏碎晨雾,玄镜司校尉陈默猛地勒住马缰。枣红色的骏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惊飞了道旁枝头上的几只麻雀。他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刀的刀柄缠满防滑绳,刀鞘上刻着的玄镜司徽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此次奉命追查“妖物扰山”的线索,已在山下排查了三日,今日终于寻到了禅院这处可疑之地。
“校尉,咱们直接进去搜?”身后传来同僚林薇的声音,她一身青色文书服,腰间同样佩着短刀,发间束着根同色发带,显得利落又爽朗。作为玄镜司里少有的女文书,林薇惯常与陈默并肩查案,此刻按了按刀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陈默侧脸——他下颌线绷得紧,眼神锐利,可她总觉得,这样的锐利里藏着旁人看不懂的细腻。
陈默却没接话,目光越过山门,落在禅院院内那抹醒目的红上。晨光穿过薄雾,恰好将武如烟俯身救雀的身影描得清晰:红衣女子动作轻柔,指尖的暖光虽异于常人,却无半分妖类该有的戾气,反倒像春日里融雪的阳光,连檐角的雀鸟都愿亲近。他原本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松了松,喉间低哑开口:“先不忙,暗中观察片刻。”
他转头看向林薇,语气缓和了些:“方才在山下茶馆,我听几位香客说,这禅院近来常有位柳汀兰姑娘来礼佛。听说她是山下柳家庄的小姐,心思细,又常来此处,或许能从她口中问出些关于‘妖物’的实情,比咱们贸然闯入更稳妥。”
林薇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原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与她并肩定下查案的细节,可这次,他却先想到了另一位素未谋面的姑娘。但这点失落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定了定神,对着陈默点头:“好,听你的。那咱们先在山门外守着,等柳姑娘来?”
陈默“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院内。晨光里,那抹红衣已经直起身,正与身旁的少女说着什么,嘴角似乎还带着浅淡的笑意。他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这样的人,真的会是传闻中“祸乱山林”的妖类吗?
晨雾非但没散,反倒像被山风卷着,愈发浓重地裹住了禅院的飞檐。陈默将马缰递给林薇,指尖捻了片道旁沾雾的草叶——叶片上竟沾着丝极淡的黑灰,凑近鼻尖轻嗅,隐约有股焚烧过的腥气,与前几日山下村民描述的“妖物过境后残留的味道”分毫不差。
“这雾不对劲。”林薇忽然攥紧了马绳,声音压得极低,“你看那边——”她抬手指向禅院西侧的竹林,雾气里竟浮动着几点幽绿的光,像鬼火般飘了两飘,又倏地隐没在竹影里。陈默刚要迈步,却见院内的武如烟忽然抬头,目光精准地扫过竹林方向,方才还带着暖意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雾色造成的错觉。
没等他细想,山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身素白襦裙的柳汀兰提着食盒走来,裙角沾着泥点,显然是从山下赶早来的。她看见陈默二人,先是愣了愣,随即屈膝行礼:“二位是……玄镜司的大人?昨日听山下说,有大人来查妖物的事。”
陈默颔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食盒缝隙里,露出半枝干枯的“忘忧草”,这草寻常只长在乱葬岗,据说能掩盖妖气,怎么会出现在礼佛的姑娘手里?“柳姑娘常来禅院?”他状似随意地问,“近来可有见过奇怪的人和事?”
柳汀兰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下,低头抚了抚食盒上的花纹:“前几日……我来礼佛时,曾在竹林里听见奇怪的响动,像有东西在抓竹子。还有一次,看见个穿黑斗篷的人从禅院后墙翻出去,雾太大,没看清脸。”她话音刚落,院内忽然传来武如媚的惊呼:“姐姐!你看这雀巢怎么了?”
众人转头看去——方才还安稳的雀巢,竟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三只幼雀不见了踪影,只有母雀在地上扑腾着翅膀,脚边留着一撮黑色的羽毛,羽毛尖上还沾着那股熟悉的腥气。武如烟蹲下身,指尖的暖光再次亮起,却没去碰那羽毛,只是轻轻抱起母雀,声音比之前冷了几分:“这不是山林里寻常鸟兽的毛。”
林薇立刻要冲进去,却被陈默拉住。他盯着武如烟的动作——她明明能轻易察觉到羽毛的异常,却刻意避开了触碰,像是在隐瞒什么;而柳汀兰站在一旁,双手紧紧攥着食盒,指节泛白,目光总不自觉地瞟向武如烟的背影。
“柳姑娘,你食盒里装的是?”陈默忽然开口,目光锁住她的动作。柳汀兰身子一僵,勉强笑了笑:“是给住持带的点心……”话音未落,食盒盖“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点心滚了出来,而垫在点心下的,竟是一小包黑色的粉末,与陈默指尖的黑灰一模一样。
雾更浓了,竹影里的幽绿光再次亮起,这次却离得更近。陈默按在刀柄上的手又紧了紧——武如烟的善举与冷意、柳汀兰的隐瞒与黑灰、竹林里的幽光与黑羽,像一团乱麻,缠在雾里,分不清哪条是线索,哪条是陷阱。
武如烟这时忽然抬头,目光直直看向陈默,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却没回答他的疑问,只轻声道:“大人若是想查妖物,不如随我去禅院后院看看——那里,或许有你们要找的东西。”她红衣在雾里飘着,像一团烧在迷雾里的火,让人分不清是指引,还是诱惑。
雾色裹着湿气,顺着禅院的朱红廊柱往下淌。武如烟提着广袖走在前方,红衣边角扫过阶上青苔,竟没沾半点泥污。陈默与林薇紧随其后,指尖都按在佩刀上——方才柳汀兰见黑粉末暴露,便突然捂着心口“哎哟”一声,说自己犯了旧疾,被闻声赶来的小沙弥扶去了偏殿,眼下倒成了武如烟主动引路,反倒更让人捉摸不透。
“后院原是禅院的药圃,前些年住持说此处地气适宜,便种了片莲花。”武如烟的声音在雾里飘着,忽然停在一扇朱漆门前,门上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锁眼处却积着新鲜的木屑,像是刚被人开过。她抬手推开木门,一股清苦的荷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腥气,扑面而来。
陈默抬眼望去,院内竟真有一方荷塘。只是寻常荷花盛夏才开,这荷塘里的莲花却在晨雾里绽着瓣,花瓣是极淡的银白色,花心却泛着一点血红,像凝了滴血在上面。更奇的是,荷叶上滚动的露珠里,竟映着细碎的幽绿光,与之前竹林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照妖莲’。”武如烟蹲在塘边,指尖悬在荷叶上方,却没敢触碰,“传闻能照出妖物的原形,只是极难养活,住持守了三年,才让它开了花。”她话音刚落,林薇忽然指着一朵半开的莲花惊呼:“那是什么?”
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朵莲花的花瓣上,竟沾着根黑色的羽毛,与之前雀巢旁发现的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羽毛碰到花瓣的瞬间,银白花瓣竟迅速染上墨色,像被黑烟吞噬,连花心的血红都暗了几分。
“昨夜我来巡院,就见这花瓣上沾了东西。”武如烟站起身,眼底的暖意又淡了些,“原本以为是山雀掉落的羽毛,可今早看了雀巢的事,才觉出不对劲——这羽毛上的腥气,和三年前‘赤瞳妖’作乱时留下的味道,一模一样。”
“赤瞳妖?”陈默皱眉,他入玄镜司五年,从未听过这个名号。林薇也愣了愣,急忙追问:“那妖物是什么来头?为何玄镜司没有记载?”
武如烟却没直接回答,只是走到荷塘中央的石桥上,俯身看向水面。雾里的水面泛着微光,映出她红衣的倒影,可倒影旁,竟隐约多了个黑色的轮廓,像是有人站在她身后,却在雾里看不清模样。“三年前,这禅院也闹过妖物,一夜之间,药圃里的草药全枯了,住持的师弟也没了踪影。”她声音压得极低,“当时没人知道是‘赤瞳妖’,直到我在荷塘边捡到半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的,正是玄镜司的徽记。”
陈默心头一震,猛地看向武如烟:“你说什么?”
“大人别急。”武如烟抬手,从袖中取出个木盒,打开时,里面果然放着块残缺的玄铁令牌,边缘还留着烧灼的痕迹,“我原想把令牌交给玄镜司,可住持说,当年负责查案的人,没过多久就辞官了,这事也就成了悬案。直到这次山下闹妖物,我才敢肯定,当年的‘赤瞳妖’,或许又回来了。”
这时,荷塘里的银白莲花忽然齐齐晃动,花心的血红竟连成了线,在水面映出一道黑影——那黑影有双通红的眼睛,正盯着石桥上的几人,嘴角似乎还勾着笑。林薇立刻拔刀,却被陈默拦住——他盯着水面的倒影,又看了看武如烟手中的令牌,忽然发现令牌的缺口,竟与自己佩刀的刀鞘弧度,隐隐相合。
雾更浓了,银白莲花的花瓣开始片片飘落,落在水面上,瞬间化作墨色的烟。武如烟握着木盒的手紧了紧,红衣在风里飘着:“大人现在该信了吧?这禅院藏着的秘密,远比你们想的要深。而那柳姑娘的黑粉末……”
她话没说完,偏殿方向忽然传来小沙弥的哭喊:“不好了!柳姑娘不见了!偏殿的窗台上,还留着根黑羽毛!”
陈默猛地转身,看向雾里的偏殿方向——柳汀兰的消失、照妖莲的异象、玄镜司的旧令牌,还有武如烟若即若离的话,像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来,而线头,似乎就藏在那朵泛着血红的莲花里。
古佛青灯,道心初显
晚课时分的禅院浸在暖黄的灯影里,二十余盏青灯沿殿柱排列,灯芯跳动的微光映着供桌上的琉璃瓶,瓶中半枯的莲蓬垂着细籽,落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响。诵经声从僧人们的唇间漫出,裹着檀香的气息绕着梁柱打转,武如烟坐在最后排的蒲团上,指尖捻着串老松木珠——是父亲去年在终南山伐木时亲手削的,珠身上还留着深浅不一的木纹,像刻着山间的风霜。
她的目光却悄悄越过僧人的肩,落在殿外的老槐树上:瞎眼老妪正蹲在树影里捡药草,枯瘦的手指在枯草间摸索,偶尔咳嗽几声,胸口起伏得厉害。前日她就见老妪在山脚下采甘草,说要治孙儿的咳疾,今日竟又爬上山来,想来是山下的药草被采光了。
待“阿弥陀佛”的收尾声落,武如烟攥着袖中裹好的甘草快步走出殿门。甘草是她清晨在药圃摘的,晒了半日,还带着点阳光的暖香。她蹲到老妪身边,将甘草轻轻放在她手里,声音放得极柔:“婆婆,这是禅院后圃晒的甘草,住持说沾了佛前的灯气,煎水给孩子喝,能止咳。”
老妪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枯手紧紧攥着甘草,指节泛出青白:“姑娘又给老身送药?真是菩萨派来的好人啊。”她摸索着要起身,武如烟连忙扶她,广袖扫过老妪膝头的草屑,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冰凉的手——这才发现老妪的袖口破了个洞,露出冻得发红的手腕。
“姑娘心细,连老妪袖口的破洞都留意着。”一道温和的女声从树后传来,柳汀兰提着只素色布包走出来,裙角沾着些槐叶的绿。她是城中“汀兰布庄”的东家,惯常穿一身月白襦裙,袖口绣着细巧的兰草纹,走在禅院里,倒像株沾着露的兰。她手里的布包鼓鼓的,显然是刚给禅院送完布施的布匹。
柳汀兰身旁跟着陈默,他一身玄色劲装衬得身形挺拔,腰间的查案簿用深蓝色绸带系着,封皮上还沾着晨雾的湿痕。他没立刻说话,只从怀中掏出支炭笔,低头在簿子上快速勾画——画的是武如烟扶着老妪的轮廓,笔尖顿了顿,又在旁侧添了行小字:“酉时三刻,禅院外赠药,无异常妖气。”
“陈校尉,”柳汀兰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声音压得低了些,眼尾却带着浅淡的笑意,“你看这位姑娘,帮老妪拢药草时连指腹都透着轻,哪像是传闻中‘祸乱山林’的妖类?许是山下村民看错了。”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陈默的侧脸——灯影落在他的下颌线,将原本冷硬的线条柔化了几分,她的耳尖悄悄泛起红,连忙垂下眼,假装整理布包的系带。
陈默“嗯”了一声,炭笔在簿子上又划了道痕,却没抬头看她,目光仍停留在武如烟的方向:“查案需凭实证,不可凭观感定论。”话虽严谨,指尖却没再添任何“可疑”的标注,炭笔悬在纸页上方,最终轻轻搁回了笔囊。
而不远处的山道旁,林薇正站在一棵老松的阴影里,松针的碎影落在她的青色文书服上,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她方才跟着陈默来禅院,本想一同观察,却见他与柳汀兰并肩站在树后,柳汀兰拉他袖口时,他竟没避开——那是连她这个常年并肩查案的同僚,都少有的亲近。
林薇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刀柄,冰冷的铁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心口的涩意。她想起前日在山下茶馆,陈默还跟她讨论“柳汀兰是否知情”,此刻却任由那位布庄东家在身旁絮语,连查案簿都放慢了记录的速度。松风吹过,带起她发间的青丝带,丝带缠在指节上,像绕着一团解不开的闷气,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发沉。
武如烟似有察觉,忽然抬头望向松影的方向,目光与林薇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的眼底没有惊讶,只带着点浅淡的温和,像风吹过湖面的涟漪,随即又低下头,帮老妪将药草仔细捆成束,递到她怀里:“婆婆慢走,山下露重,早些回家。”
武如烟送老妪下山时,衣角忽然被风卷得一扬——袖中那片从雀巢旁拾起的黑羽毛,竟顺着风往东边飘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最终落在山道旁一块刻着“东五十里·三清观”的残碑上。她指尖微动,那股熟悉的、带着腥气的妖气,正从东边的风里漫过来,比禅院荷塘边的更浓些。
回到禅院时,陈默正与柳汀兰站在山门处商议。炭笔在查案簿上划出清晰的痕,陈默指着簿子上的地图:“山下香客说,近日常有人在东边山林见黑影,方向大概是……”他的指尖落在“向东五十里”的位置,抬头时恰好撞见武如烟,“武姑娘方才去哪了?”
“送婆婆下山,顺便看了看东边的药草。”武如烟晃了晃手中半篮新采的柴胡,目光落在查案簿的地图上,“东边五十里有座废弃的三清观,三年前观里的道士突然失踪,之后就常有人说那里闹邪祟,婆婆的孙儿,就是前几日在那附近采药后开始咳的。”
柳汀兰闻言,脸色微变,下意识攥紧了布包的系带:“我……我前几日给布庄收账,路过那片山林,确实见三清观的方向飘着黑烟,当时还以为是山火,现在想来,怕是跟妖物有关。”她看向陈默,眼底带着几分担忧,“陈校尉若要去查,可得多带些人手,那地方太偏,万一遇到危险……”
“不必,我与林文书去即可。”陈默合上查案簿,转身就往马厩走。林薇不知何时已牵来两匹马,玄色劲装的袖口沾着松针,见陈默过来,她将马缰递过去,语气比往常沉了些:“我已经检查过马匹,带了足够的符纸和干粮,随时能走。”她的目光掠过柳汀兰,没多停留,只对陈默点了点头。
武如烟忽然上前一步,将一小包晒干的甘草塞到陈默手里:“三清观附近的溪水偏寒,煮些甘草水喝能驱寒。另外,观里的窗棂都朽了,入夜后风大,若要过夜,记得堵上窗缝。”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陈默的手背,带着点微凉的暖意——那是常年与药草打交道的温度,却让陈默想起荷塘边她指尖的暖光,心里莫名一动。
两刻钟后,陈默与林薇的马蹄声顺着山道往东去。柳汀兰站在山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从布包里取出一块小巧的青铜镜——镜背刻着的狼头纹,与之前雀巢旁的黑羽毛尖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她轻轻摩挲着镜纹,低声自语:“可别让他们太早发现……”
而山道旁的树林里,武如烟正隐在树影中,望着向东而去的马蹄印。她袖中的黑羽毛再次发烫,指尖泛起极淡的暖光——那股妖气在三清观的方向聚得越来越浓,且不止有妖物的气息,还混着一股熟悉的、属于人的阴邪之气,像三年前“赤瞳妖”作乱时,她在父亲的旧案牍上闻到的味道。
“向东五十里……”武如烟轻声重复着,转身往禅院的药圃走。她得去取些东西——父亲留下的那本《驱邪录》里,记载着三清观道士失踪的秘闻,当时她只当是传说,如今看来,那根本不是闹邪祟,而是有人在那里藏了东西,或者说,藏了“活物”。
陈默与林薇的马行至半途,林薇忽然勒住马缰,指着前方的岔路:“你看,这条路的草有被踩过的痕迹,不是咱们常走的官道,方向正好对着三清观。”她翻身下马,蹲下身仔细查看——草叶上沾着一点黑色的粉末,与之前在禅院发现的黑灰一模一样。
“是崔氏私兵的痕迹。”陈默也下了马,指尖捻起那点黑灰,放在鼻尖轻嗅,“这是他们常用的迷烟配料,看来不止妖物,崔氏的人也去过三清观。”他翻身上马,目光变得锐利:“加快速度,说不定能赶上。”
夕阳西下时,他们终于看到了三清观的轮廓。道观的朱红大门早已朽坏,斜斜地挂在门轴上,门楣上的“三清观”三个字被黑烟熏得发黑。院内的杂草长得比人高,几棵枯树的枝桠伸向天空,像干枯的手指。林薇刚要推门,陈默突然拉住她:“等等,有血腥味。”
顺着血腥味往观内走,绕过残破的三清殿,后院的井边躺着一只死去的山兔——兔身没有伤口,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嘴角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腥气。井栏上沾着几根黑羽毛,与禅院发现的一模一样,且羽毛上的腥气更重,像是刚落下不久。
“这井有问题。”林薇拔出佩刀,用刀鞘搅动井水——水面泛着一层油光,井底隐约有黑影晃动。陈默从怀中掏出符纸,刚要贴上井栏,突然听到观外传来马蹄声——是柳汀兰!她提着个食盒,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陈校尉,我……我怕你们没带吃的,特意做了些糕点送过来。”
她的目光扫过井边的黑羽毛,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脚步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陈默盯着她的裙摆——裙角沾着的草屑,与岔路上被踩过的草叶一模一样,且她的袖口,还残留着一点未擦干净的黑色粉末。
就在这时,井底突然传来“咕咚”一声闷响,黑影猛地往上窜——是一只通体发黑的狐狸,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嘴里叼着一块破碎的布片,布片上绣着的兰草纹,与柳汀兰袖口的一模一样!
黑狐叼着兰草纹布片,红瞳扫过众人,猛地从井栏跃下,竟直扑柳汀兰!林薇拔刀欲拦,却见一道浅灰身影从观外飘来——是位身披粗布僧袍的僧人,手中捻着串菩提念珠,脚步轻得像踏在云絮上,只一扬袖,一股清润的风便裹住黑狐,让它动弹不得。
“惠能法师?”陈默瞳孔微缩。他曾在长安大慈恩寺见过这位法师,传闻他云游四方,专解世间邪祟,却没想到会在此处相遇。惠能法师颔首,念珠在指尖转了一圈,黑狐身上的黑气竟如退潮般消散,露出原本的毛色——是只普通的白狐,只是被妖气染成了黑色。
“此狐无恶念,只是被人用‘腐心香’迷了心智。”惠能法师的声音像山涧清泉,落在三清观的破殿里,竟压下了院外的风声,“观中妖气虽重,却非妖物本源,是人心贪念所化。”他目光扫过柳汀兰,语气温和却带着穿透力:“女施主袖中藏的青铜镜,镜背狼纹引妖,可若不是你心存侥幸,又怎会被人利用?”
柳汀兰浑身一颤,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青铜镜滚了出来。她蹲下身,指尖攥着镜缘,声音发颤:“是崔氏……他们抓了我孙儿,说只要我引你们来三清观,再用这镜子聚妖,就放了孩子。我……我也是没办法。”
林薇的刀松了些,却仍警惕地看着她:“那你为何送糕点来?也是崔氏的吩咐?”
“是,也不是。”柳汀兰抹了把泪,从食盒底层掏出张纸条,“我怕你们出事,偷偷在糕点里放了醒神草,还写了这张纸条,想告诉你们崔氏在观中设了陷阱——他们说,等妖物缠住你们,就放火烧观。”
惠能法师走到井边,弯腰捡起黑狐丢下的兰草纹布片,布片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的膏状物体。他指尖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是‘赤瞳膏’,三年前‘赤瞳妖’作乱时,就用这东西引过山中精怪。看来崔氏不仅勾结外族,还想重召当年的邪祟。”
陈默接过布片,想起武如烟提过的《驱邪录》,心里忽然有了头绪:“法师可知这‘赤瞳膏’的解法?”
“解法在人心,也在‘净心草’。”惠能法师指向观后墙的杂草丛,那里长着几株开着白色小花的草,“此草能驱腐心香的迷障,但若想彻底除妖,还需找到‘赤瞳膏’的炼制地——那地方必聚满怨气,寻常人靠近,会被心魔所扰。”他将菩提念珠取下一颗,递给陈默:“这颗念珠浸过十年佛灯油,可护你们心神不被怨气侵噬。只是切记,见妖易,见心难,莫要被眼前的邪祟乱了道心。”
话音刚落,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还夹杂着崔氏私兵的呼喝:“里面的人听着,乖乖出来受缚,不然我们就放火了!”
惠能法师抬手将黑狐放归草丛,狐身的黑气已散得干净,它回头望了众人一眼,钻进了树林。“老衲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从观后小路走。”他整理了下僧袍,拿起靠在殿柱旁的禅杖,“小路尽头有座土地庙,武姑娘应该已在那里等你们——她心有善念,道心初显,是能助你们破局的人。”
陈默握紧念珠,对惠能法师拱手:“多谢法师相助!”
惠能法师笑了笑,转身走向观门,禅杖在破砖上敲出笃笃的声响,竟让私兵的呼喝声都顿了顿。“阿弥陀佛,施主们手持利刃,围堵一座废观,是想向三清道祖请罪吗?”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私兵耳中,几人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陈默趁机带着林薇和柳汀兰往后门走,柳汀兰边走边擦泪:“我孙儿还在崔氏手里,我该怎么办?”
“你先跟我们去土地庙,”林薇放缓了语气,“武姑娘懂药理,或许能帮你想办法,而且陈校尉定会帮你救回孙儿——他从不会见死不救。”
观后的小路布满荆棘,夕阳的余晖透过树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陈默走在最前,手中的念珠微微发烫,他想起惠能法师说的“见妖易,见心难”,又想起武如烟在禅院救雀、赠甘草的模样,忽然明白,所谓道心,或许不是斩尽杀绝,而是在邪祟面前,仍能守住心底的善念——就像武如烟,就像此刻愿意回头的柳汀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果然出现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庙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陈默推开门,只见武如烟正坐在庙内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个药钵,里面捣着的,正是惠能法师提到的净心草。
“你们来了。”武如烟抬头,眼底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惠能法师托山雀传信,说你们会来这里,我特意采了净心草,煮了些水,能解腐心香的毒。”她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草药水递到柳汀兰手中,“女施主先喝了吧,你孙儿的事,我们慢慢想办法。”
柳汀兰接过碗,泪水又忍不住落下来,这一次,却是感激的泪。庙外的风声依旧,可庙内的灯光与草药香,却让众人的心都安定了几分——有惠能法师的指引,有武如烟的相助,还有彼此间渐渐生出的信任,即便前路仍有妖祟与阴谋,他们也不再是孤军奋战。
土地庙的油灯燃到半夜,灯芯结了层灯花,昏黄的光裹着草药香,落在众人紧绷的脸上。柳汀兰刚喝完第二碗净心草水,庙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不是私兵的马蹄声,是带着粗粝气息的脚步声,还混着猎犬低低的呜咽。
陈默瞬间按住腰间佩刀,林薇已吹灭油灯,贴着庙门往外看:月光下,五个背着猎弓、腰挂兽皮袋的人影正慢慢靠近,领头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猎人,手里握着柄磨得雪亮的猎刀,身后的年轻猎手们都端着弓箭,箭尖对准庙门,却没立刻动手。
“里面的是玄镜司的大人?”老猎人的声音沙哑,像被山风磨过,“俺们是山下黑松村的猎人队,这几日山林不太平,见着庙有灯,怕是什么邪祟,才过来看看。”
武如烟轻声对陈默点头:“是黑松村的赵伯,去年我在山采药,遇着熊瞎子,还是他救的我。”她推开庙门,月光落在她的红衣上,“赵伯,是我,武如烟。”
赵伯眯眼看清她,立刻挥手让猎手们放下弓箭:“武姑娘?你咋在这儿?这几日山林里邪门得很,俺们队里的二柱,前儿去黑风口找猎物,到现在还没回来,只留下半张沾着黑灰的猎网——跟你们前几日在禅院找的那灰一模一样。”
陈默走出庙门,亮了亮玄镜司的令牌:“赵伯,我们在查崔氏私兵和妖物的事,你说的黑风口,具体在哪个方向?”
“往东再走二十里,那地方风大,常年刮着黑风,崔氏的人半个月前就去了,还不许俺们靠近。”赵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溅起来,照亮他手里的猎网残片,“二柱留下的这网,上面除了黑灰,还有股腥气,跟俺们前儿见着的‘疯狼’一个味——那狼眼睛是红的,见着活物就扑,俺们射了三箭才弄死,剥皮时发现它肚子里,竟有块绣着狼头的布片。”
武如烟突然攥紧袖中的木珠:“是赤瞳膏!被这膏气染过的野兽,都会变得疯癫,跟之前的黑狐一样。”她看向赵伯,“你们有没有见着崔氏的人运过陶罐?赤瞳膏需要用陶罐炼制,还得掺着活人或精怪的怨气。”
“陶罐?”旁边的年轻猎手小五突然开口,声音发颤,“俺前儿躲在黑风口的石缝里,见他们抬着十几个陶罐,往山洞里运,还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哭声——像……像柳东家布庄里的丫鬟!”
柳汀兰猛地站起来,手指攥得发白:“是小翠!她是我孙儿的奶娘,崔氏说她‘不听话’,把她带走了!孙儿……孙儿肯定也在那山洞里!”
赵伯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沉下来:“柳东家别急,俺们猎人队最熟黑风口的路,那山洞有两个出口,一个通着崔氏的营地,一个藏在瀑布后面,俺们能带你从瀑布那边绕进去。”他转头对陈默道,“崔氏的人有刀有箭,俺们虽比不过玄镜司的功夫,但山里的陷阱、追踪的本事,俺们还是有的——就当是为了找二柱,也为了这山林的太平,俺们跟你们一起去!”
陈默看着猎人队成员们坚定的眼神——老赵伯的猎刀上还沾着兽血,小五的箭囊里只剩半袋箭,另一个年轻猎手的裤腿破了个洞,露出被树枝刮伤的血痕,却没一个人往后退。他想起惠能法师说的“道心在善念”,这些靠山林吃饭的猎人,护的是家园,守的也是最朴素的道心。
“好!”陈默点头,从怀中掏出惠能法师给的菩提念珠,掰成五份,分给赵伯和猎手们,“这念珠能防怨气侵体,你们拿着。”他又看向武如烟,“武姑娘,你带的草药够不够?万一遇到疯癫的野兽,可能需要应急。”
武如烟打开药囊,里面除了净心草,还有晒干的紫苏、薄荷,甚至有一小包父亲留下的驱邪粉:“够,我再教你们用草药做些驱虫的药绳,黑风口的毒虫多,沾了妖气更凶。”
林薇已在地上铺开查案簿,借着月光勾画路线:“赵伯,你们说的瀑布出口,离山洞的陶罐存放处有多远?崔氏的营地大概有多少人?”
“瀑布离陶罐洞也就半里路,崔氏的人大概有二十来个,都带着刀,还有两个会用迷烟的。”赵伯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地图,“这里有个陷阱,是俺们去年挖的,能困住野猪,正好能用来挡私兵。”
众人正商议着,庙外的猎犬突然狂吠起来,耳朵贴在地上,对着黑风口的方向呜咽不止。赵伯脸色一变:“不好,是黑风!这风一刮,崔氏的人可能要动陶罐了!”
陈默立刻起身,将查案簿收好:“现在就走!林薇,你跟我走前面;赵伯,你们带着柳东家走中间,注意陷阱;武姑娘,你断后,用草药绳做标记,方便后续找人。”
月光被乌云遮住,山林里瞬间暗下来,只有猎手们点燃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武如烟走在最后,指尖捏着一小撮驱邪粉,时不时往路边的石头上撒——粉遇着妖气会变成红色,像条无声的指引。她望着前面众人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道心”:不是独自一人斩妖除魔,是有人愿意为了陌生人的安危,举着猎刀走进黑风;是有人明知前路有险,还愿意把后背交给彼此。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黑风口的风果然刮了起来,带着股刺鼻的腥气,吹得火把火星乱溅。小五突然指着前方:“看!那就是瀑布!”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月光下,一道白练似的瀑布从崖上落下,水雾里隐约能看见个黑黢黢的洞口——正是崔氏藏陶罐的地方。
赵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兽皮袋里掏出个竹哨,轻轻吹了声——哨音尖锐却短促,是猎人队召唤猎犬的信号。很快,躲在暗处的猎犬跑了过来,蹭了蹭赵伯的手,对着洞口低吠。
“里面有动静。”陈默压低声音,拔出佩刀,“武姑娘,你准备好净心草,若见着疯癫的野兽或人,立刻用药;柳东家,你跟紧小五,别出声;赵伯,麻烦你们用弓箭盯着洞口两侧,防止私兵偷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火把的光映着每个人紧绷的脸。洞口的腥气越来越重,隐约能听见陶罐碰撞的“哐当”声,还有崔氏私兵粗声的喝骂——他们,终于找到赤瞳膏的炼制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