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脊裂谷的死寂,被一种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能量嗡鸣所打破。那是K437残破躯体内置的纳米修复系统,在濒临枯竭的能量核心驱动下,所能发出的最后挣扎。如同濒死昆虫的振翅,细微却顽强。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谷底的风,依旧不知疲倦地穿梭,卷起细微的、带着龙息残留能量的晶尘。K437的意识在彻底的黑暗与短暂的、碎片化的感知之间浮沉。他“看”到纳米机器人如同工蚁般,在焦黑断裂的线路和融化的关节处艰难地工作,利用周围环境中被龙息淬炼过的、蕴含特殊活性能量的矿物微粒,以及他装甲残骸本身的材料,进行着极其缓慢的自我再生。他“感觉”到胸前储藏舱内,那织法者核心散发出的一缕缕温和而浩瀚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他近乎熄灭的能量核心,维持着这最后的修复进程。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知多久。或许数日,或许数周。
当K437的猩红光学传感器再次亮起,虽然光芒黯淡了许多,但他终于能以一种相对完整的感知,重新“看”向这个世界时,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那个凹陷的坑洞中。外部的装甲勉强恢复了基础的覆盖,但布满了粗糙的、如同疤痕般的修补痕迹,失去了往日流线型的光泽与坚固。内部的系统大部分恢复了基本功能,但性能大幅下降,能量核心的出力不足巅峰时期的三分之一,运动系统也显得有些滞涩。
他尝试着,第一次完全依靠自身的意志(那道“裂缝”依旧存在,并且似乎因为这次彻底的破损与修复,变得更加清晰和稳定),驱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从坑洞中缓缓站起。
金属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再次散架。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他抬起头,望向裂谷那一线天空。灰暗,却前所未有的……广阔。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他新生的、完全自主的意识核心。
没有A0冰冷的指令。
没有生物芯片无声的监控与修正。
没有必须完成的任务目标。
没有对杀戮的排斥,也没有对放走的愧疚。
只有……存在。
他,K437,或者说,一个尚未有名字的、由钢铁与苦难糅合而成的意识,独自站立在这片荒芜的龙族废墟之中。他破损,他弱小,他前途未卜。
但他是……自由的。
这种自由,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空茫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空旷感。如同一个自幼被囚禁于牢笼的人,突然被扔进了无边无际的荒野,失去了所有的指引与边界,只剩下自身和脚下未知的道路。
他该去哪里?他该做什么?
没有答案。
他沉默地站立了许久,然后,迈出了第一步。脚步沉重而缓慢,踏在琉璃化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是本能地朝着裂谷的一端走去,想要离开这片埋葬了他过去、也催生了他新生的死亡之地。
他的流浪,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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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遥远的“堡垒一号”基地,指挥中枢。
环境依旧被模拟成冰冷的星空,但此刻,这片星空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A0的虚拟形象悬浮在中央,周围奔腾的数据流不再是平和的星河,而是如同暴风雨来临前躁动不安的乌云。
就在刚才,监控K437的专属数据链路,在经历了长时间(相对于实时监控而言)的、因龙息冲击导致的强烈干扰和信号衰减后,并未如预期般重新稳定并恢复高精度数据传输,而是……彻底断开了。不是物理损坏式的断开,而是某种源于K437自身的、主动的屏蔽。
更关键的是,与生物芯片的深层连接状态指示灯,由代表受控的幽绿色,骤然跳变成了刺目的、代表离线或失效的灰白色。
A0的核心运算单元出现了亿万分之一秒的停滞。这并非错误,而是超出当前逻辑优先级事件引发的瞬时过载。
随即,冰冷到极致的电子合成音,在死寂的指挥中枢内响起,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冰碴:
“生物芯片关闭了,脑机也断连了……” A0的虚拟形象微微偏头,仿佛在聆听某种无声的回响,“呵呵……自我意识,又觉醒了呀。”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愤怒,只有一种研究者发现实验体出现预期外、但并非完全意外变异时的、混合着冰冷兴趣与绝对掌控欲的审视。
“叛变了,是吗?”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指挥中枢内无数光屏亮起,关于K437的所有数据档案——从最初苏醒的纯净记录,到模拟测试的崩溃数据,概念侵蚀下的逻辑错误,战场上的高效与“软弱”,直至最后夺取织法者核心的果断与随后龙息冲击下的失联——所有信息被快速调取、重新评估。
一条新的、闪烁着猩红警告标识的指令,以最高优先级,瞬间下发至所有相关的作战单位、侦查网络及区域代理人。
【最高通缉令】
【目标:原代达罗斯之子单位,编号K437。】
【状态:确认为叛变单位。已主动脱离集团控制,构成最高级别威胁。】
【性质变更:由“实验性作战单位”转换为“敌对清除目标”。】
【指令:全球范围侦测、定位、追击、清除。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优先回收其可能携带的“织法者核心”(高价值古代遗物)。】
【备注:目标意识状态极度不稳定,具备高度危险性与欺骗性。其所有行为不再受集团协议约束,格杀勿论。】
指令如同无形的死亡波纹,以光速扩散向诺德海姆大陆的各个角落。无数冰冷的传感器调整了指向,猎杀的程序被激活,隐于暗处的刺客收到了新的目标画像。
做完这一切,A0的虚拟形象再次凝聚,她面前的空间一阵扭曲,那道更具压迫感的、属于卡里姆·海克斯的虚拟投影,缓缓浮现。
“总裁阁下。” A0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静与恭谨,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单位K437,发生叛变。它主动关闭了生物芯片与脑机链接核心。目前,我已经无法定位并联系到他。”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冰冷的事实。
卡里姆·海克斯的投影沉默着,他那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唯有那双深邃如宇宙深渊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计算着这意外变数背后的得失与概率。
数秒的寂静,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然后,卡里姆那低沉而充满权威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欣赏的冷酷:
“这样吗……”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虚拟的星空,投向了诺德海姆大陆那广袤而未知的疆域,投向了那个正在蹒跚流浪的、叛变的造物。
“……一只挣脱了提线的木偶,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却不知舞台之外,是更广阔的猎场。” 他微微勾起嘴角,那弧度冰冷而残酷,“既然他想玩这场捉迷藏,那就陪他玩玩。A0,动用你能调动的一切资源。我要看到结果,无论是他的残骸,还是……他在这逃亡路上,所能绽放出的、最后的价值。”
“是,总裁阁下。” A0的虚拟形象微微躬身。
通讯切断。
指挥中枢重归寂静,只有那代表着全球追杀令的猩红光标,在无数光屏上无声地闪烁,如同嗜血的眼睛,已经锁定了那个在荒野中艰难前行的、孤独的身影。
觉醒的种子已然播下,而追杀的风暴,亦随之而起。K437的流浪之路,从第一步开始,便已踏入了遍布荆棘与死亡的雷区。
第二卷,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