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质询,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刚刚因为“十倍之约”而沸腾起来的大殿,瞬间再次陷入了冰冷的死寂。
是啊,成了,是泼天大功。
可若是不成呢?
当着满朝文武,对着千古一帝,许下如此狂妄的诺言。
一旦失败,那罪名,可就不仅仅是欺君那么简单了。
那是动摇国本,戏耍君王,罪无可赦!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在了李源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在许下豪言壮语之后,敢不敢,为自己的狂妄,压上相应的赌注。
李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他看来,李源已经输了。
无论他压上什么样的赌注,今日之后,他都将成为整个朝堂的焦点。
三个月后,只要他失败,自己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怎么可能成功?
十倍的产出?
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李源的回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面对嬴政那足以洞穿人心的目光,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分的退缩。
他挺直了脊梁,朗声回答,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不休!
“若不成!”
“臣,愿受车裂之刑,以谢君恩!”
车裂!
大秦最残酷的刑罚之一!
当这两个字从李源口中说出时,整个大殿,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疯了!
这个年轻人,是真的疯了!
他竟然,用自己的性命,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来作为赌注!
这份破釜沉舟的决绝,这份悍不畏死的胆魄,让在场所有久经官场风浪的公卿大臣们,都感到了一阵心悸。
他们见过赌上身家性命的,见过赌上家族荣辱的。
但从未见过,有人敢在章台宫上,如此风轻云淡地,将“车裂”二字,说出口!
这需要何等的自信?
或者说,是何等的……狂妄?
李源当然不是狂妄。
他只是知道,要想在这样一个君权至上的时代,获得做事的权力,就必须拿出与之匹配的决心。
他要的,不仅仅是活下来。
他要的,是权力!
是能够让他将脑海中的蓝图,变为现实的,绝对的权力!
所以,在所有人都被“车裂之刑”四个字震慑住的时候,他再次开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但,为成此事!”
“请陛下,授予臣节制工坊之权!”
“工坊之内,所有匠人、吏员,皆由臣管辖调配!”
“所需物料,但凡工坊府库之内所有,臣可自行取用,无需上报!”
“一言以蔽之,凡事,可便宜行事!”
他掷地有声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他要人权!
他要财权!
他要临机专断之权!
这番话,比“车裂之刑”带来的震撼,还要巨大!
一个刑徒,一个“待审奇人”,竟然敢在朝堂之上,公然向皇帝索要权力!
而且是要如此巨大的,几乎等同于一个封疆大吏的权力!
“放肆!”
淳于越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公器!”
李斯也冷冷地开口:“陛下,工坊乃少府所辖,关乎皇陵大计,岂可轻易交于一个来历不明之人手中?此举,不合规制!”
他们说的,句句在理。
然而,李源却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始终,且唯一地,注视着王座上的那个人。
他知道,在这座大殿里,真正能做决定的,只有一个人。
“哈哈哈……”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王座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而又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嬴政,笑了。
他笑得极为开怀,那笑声中,充满了欣赏,充满了霸气!
“好!”
“好一个‘便宜行事’!”
嬴政缓缓站起身,他那高大的身影,在高台之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大殿。
“朕,就喜欢你这股胆魄!”
他看着李源,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的珍宝。
“朕一生,见过无数阿谀奉承之辈,也见过无数循规蹈矩之臣。他们或巧言令色,或畏首畏尾。像你这样,敢在朕的面前,谈条件,压上性命做赌注的,你是第一个!”
嬴政的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李斯和淳于越,声音陡然转冷。
“规制?朕说的话,就是最大的规制!”
“法度?朕的意志,就是帝国的法度!”
说罢,他竟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伸手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一块通体由墨玉雕琢而成,刻着龙纹的私印令牌。
“接着!”
他随手一扔,那块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令牌,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精准地落向了李源。
李源下意识地伸手,将那块尚带着皇帝体温的玉牌,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持此令牌,入骊山工坊,如朕亲临!”
嬴政的声音,如同雷霆,响彻大殿。
“三个月内,工坊之事,你一人决断!任何人,胆敢阳奉阴违,从中作梗者……”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般,从李斯的脸上一扫而过。
“斩!”
一个“斩”字,让李斯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低下头,将那股浓烈的杀意,深深地埋进了眼底。
“夏侯婴!”嬴政又喝道。
“臣在!”
一直侍立在殿外阴影中的夏侯婴,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殿中,单膝跪地。
“你,从旁监督。”
嬴政指着李源,冷冷地说道。
“朕要你看着他,看他是不是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只是一个哗众取宠的骗子。”
“若他有半分懈怠,或欲逃遁……”
“立斩无赦!”
“臣,遵旨!”夏侯婴的声音,冰冷如铁。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对决,至此,尘埃落定。
李源,赢了。
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拿到了执行自己计划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手握着那块沉甸甸的玉牌,仿佛握住了自己,也握住了这个时代的命运。
然而,当他跟随着面无表情的夏侯婴,走出章台宫,沐浴在咸阳的阳光下时,他的心中,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他知道,赌局,才刚刚开始。
他即将前往的骊山兵马俑工坊,真的是一个能让他施展拳脚的地方吗?
那里盘踞着全国最顶尖,也最骄傲的工匠。
那些倚老卖老,将祖传手艺视若生命的老师傅们,会轻易听从他一个二十出头,来历不明的毛头小子的号令吗?
前路,依旧是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