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北境。
风已经带了刀子一样的寒意。枯黄的草甸连着灰蒙蒙的天。
荒凉,肃杀。
“哐当!哐当!哐当!”
单调有节奏的轰鸣,打破了大地的寂静。
那条被叫作钢铁长龙的运输队,像头不知道疲倦的巨兽,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奔腾。
它身后,跟着一支庞大的,干劲十足的队伍。
那些曾经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现在已经完全换了个样。他们穿着统一发的厚实冬衣,脸上有吃饱饭才有的红润。
他们不再是流民,他们是天工院的筑路工人。
他们用一种,连正规军都自愧不如的效率,在车队前方,飞快的铺着临时的枕木跟轨道。
他们热情很高,因为他们知道,每往前铺一里路,他们就能多领一天工钱,多吃一顿有肉的热饭。
这比任何口号都实在。
李源站在头车的了望台上,看着远处那蜿蜒起伏的山脉轮廓。
雁门关,近了。
他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比蒙恬最乐观的估计,还要提前了整整一个月。
...
雁门关。
高耸的城墙上,黑色的秦字大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蒙恬一身重甲,手扶着冰冷的墙垛,面沉如水。
他的目光,穿过关外那片安静的战场,投向更遥远的,匈奴王庭的方向。
空气里,有股让人窒息的紧张。
虽然前几天,匈奴的先锋大军,出人意料的撤退了,但蒙恬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真正的决战,随时可能来。
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准备以雁门关为基,跟匈奴血战到底。
只是,他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看向南方,咸阳的方向。
那个年轻人,跟他那疯狂的钢铁长龙计划……
真的,能创造奇迹吗?
就在这时。
“报——!!!”
一名负责了望的斥候,连滚带爬的从了望塔上冲了下来!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跟震惊,变得尖利扭曲!
“将军!将军您快看!”
他伸出抖着的手,指向遥远的,南方的地平线!
“那……那是什么?!”
蒙恬心里一紧,猛的回头!
他身后所有北境高级将领,也都下意识的顺着那斥候的手指看过去!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黑色的,笔直的烟柱!
几十条黑烟柱,像狼烟,又像魔神的触手,直冲云霄!
它们正在用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雁门关飞快靠近!
“那是什么?!”
“是匈奴人的巫术吗?”
“不对!方向不对!是从南边来的!”
将领们一片哗然,脸上写满惊疑。
蒙恬死死的盯着那几十条黑烟柱,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同时!
“轰隆隆……”
大地,开始微微的,有节奏的颤抖起来!
那声音起初像远方的闷雷,但很快,就变成了一阵比万马奔腾,还要雄浑恐怖的,钢铁轰鸣!
近了!
更近了!
城墙上,所有士兵都停下手里的动作,都骇然的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们看到了。
在那几十条冲天烟柱的下方,一个由无数黑色“盒子”组成的,蜿蜒曲折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钢铁巨物,出现了!
它从地平线尽头奔涌而出!
像一条没有生命的,由纯粹的黑铁,跟愤怒的蒸汽组成的巨龙!
它那庞大的身躯,在这片荒凉广阔的北境大地上奔腾,一眼望不到头!
它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咆哮!
“哐当!哐当!哐当!”
那声音带着一股蛮横的,冷酷的,不讲道理的绝对力量感,狠的碾过大地!也狠的碾过城墙上,每一个北境将士的心脏!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城墙上数万名经历过尸山血海,自诩悍不畏死的大秦锐士,全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呆的站着。
一些人手里的长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嘴巴不受控制的张的老大,眼睛里倒映着那条呼啸而来的,奔腾的钢铁洪流!
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震撼!
那是什么?是神迹吗?
上将军蒙恬,他那张饱经风霜,像岩石一样坚毅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同样的呆滞与失神。
他身后的李信等一众沙场老将,更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他们这一生,见过最凶狠的狼,最快的马,最庞大的军阵,可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超出了他们想象极限的,宏伟恐怖的,代表着绝对力量的工业洪流!
在数万道已经彻底呆滞的目光注视下,那条奔腾的钢铁巨龙,缓缓的减慢了速度。
“嗤——!!!!”
伴着一阵刺耳的,高压蒸汽泄出的尖啸,为首的那头最狰狞,也最庞大的铁牛,稳稳的停在了雁门关的城门下。
随即,整条长龙,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几十根烟囱里,还在冒着余威不减的滚滚浓烟。
在一片寂静中,“吱呀——”,那头狰狞铁牛的侧门,被缓缓的打开。
一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一个穿着一身简单青衫,身形略显单薄的年轻人。
他的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但那双眼睛,却锐利明亮。
正是李源。
他走下铁牛,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那一片,像泥塑木雕一样彻底石化的北境将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蒙恬是第一个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人。
他没说话,猛的转身,大步流星的向城楼下冲去!
他身上的重甲,发出一阵“铿锵”的急促撞击声。
他走下城楼,穿过那依旧呆滞的士兵,快步走到李源面前。
他看着这个比他年轻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看着这个将“不可能”,活生生变成“现实”的年轻人。
蒙恬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想说谢谢,想说你救了北境,救了大秦,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但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股无比炙热激动的洪流,堵在他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伸出那只因为太过激动,而微微抖着的大手,紧紧的握住了李源的手。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重重的拍了拍李源的肩膀。
一下,又一下。
那力道,沉重无比,那眼神,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