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夏蹲在这堆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垃圾前,指尖沾着湿滑的菜叶,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污水把她的手心泡得发白。远处偶尔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像是一口老旧的破鼓在心头咚咚响。
时川就在她身边,也在翻找,指背上的划痕粘了脏水,生疼得厉害,可他连皱眉都没空。只夏余光瞥见他肚子小了不少,衣服被雨水打得贴在身上,原本松松垮垮的布料这会儿像一层灰色的皮,勾勒出那副瘦得几乎单薄的轮廓。
垃圾场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冲鼻,潮湿、腐烂、发酵的酸味混在一起,像是一层厚厚的黏膜裹住了人,从鼻腔钻进胃里,搅得人想吐又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天上忽然落下了几点零碎的雨。最初只是零星的点,溅在只夏的肩头,落在她刚刚还在城市写字楼里体面熨烫的西服外套上。那件外套早上还干净得像一面旗子,挺括、凌厉,站在人群里总是格外显眼,可此刻,水迹迅速晕开,和早已沾上的油渍、污水混在一起,黏成一块深色的痕。
只夏低头的时候,看到自己袖口那道被划开的线头正软软地贴在手背上,她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她从来不怕辛苦,也没在意过自己是不是要体面,可这雨点像是把她这点不体面的狼狈狠狠放大了似的,让她没处可逃。
她鼻尖涩得发酸,喉咙里像哽着一块没嚼烂的东西,想哭,又觉得哭太不像话了。她想得太多了:想到楼上等着结果的浩介,想到时川瘦了的小腹,想到林音那张连垃圾都敢翻得一身脏的小脸——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领着人往泥里爬的头儿,可身后又没有退路可走。
雨点越来越密,带着盛夏特有的敲打感,一点点砸在垃圾堆上,也砸在人的后脖颈上。
“夏天的雨啊……”时川抿着嘴,捡起一块干净点的塑料袋,笨拙地抖开,像披件外套似的,小心翼翼地替只夏披在肩上。
塑料袋带着一点刺鼻的清洁剂味,夹杂着潮湿的气息,混在垃圾场原本的臭味里,反倒有种说不清的安稳。
他又回头找林音的位置,可人影却在雨幕里若隐若现。雨水越落越密,像泼下来似的,马路边的积水顺着沟槽流淌,带着垃圾渗出的脏水一路蔓延。
时川眯着眼,看见林音离他们大约二十米远,蹲在那里像个小小的剪影,被稀薄的雨雾糊得不真切。就在这时,林音忽然直起身,猛地朝他们喊了一嗓子——
“我找到啦!”
那声音穿透雨声,透过这片腐烂和发霉的味道,像是突然撕开了这块灰暗的幕布,透进来一道光。只夏和时川没多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那边跑过去,溅起一地泥水和湿漉漉的碎菜叶。
林音正蹲在一堆快餐盒旁,雨水已经打在她的额头上,把她的刘海黏成一缕一缕的,脸颊却红扑扑的,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孩子。她手里攥着几张软塌塌的纸,冲他们晃着,笑得像抓住了全世界的好运。
雨哗啦啦地落下,把垃圾场的臭味冲淡了几分,可地面还是一片泥泞。只夏扑过去,半跪在那几张A4纸前,雨水从发梢顺着下巴滴落,混进那些被泡得起皱的纸缝里。
她伸手,小心地把那叠纸捧起来,可指尖刚一碰到,就能感觉到那些纸已经湿透了。笔墨在水里散成一滩一滩灰黑的痕,第一张的字几乎完全糊开,只剩下几道凌乱的线条,像是一封被撕碎的情书。
只夏眨了眨眼,忍住那股突然翻上来的鼻酸,努力压住喉咙里快要溢出来的颤音。
她知道这几张纸也许救不回原本的模样,可至少,她们没丢下它。没丢下自己拼命守住的东西。
远处的雨声把整个垃圾场洗得像一口浑浊的池塘,三个人在雨里弯着腰,一人一份狼狈又倔强的安静,像三只小小的岛,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悄悄连成了一道不肯沉下去的暗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