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了,风却还在。
刚才还吵吵嚷嚷、盛满了欢声笑语的草坪,像是忽然退了潮。那些被遗落下来的礼花纸、散落的塑料杯、被踩扁了的蛋糕渣子,和被风吹得缠在桌腿上的彩带,都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像一场盛大宴会后,无人认领的、狼藉的证据。
远处,婚庆公司的后勤人员正弯着腰,进行着最后的清扫。巨大的扫帚划过草地,发出“刷刷”的、规律的声响,拂过那些零落的花瓣,扫过那些黏稠的奶油碎屑。那股浓郁的奶油甜味,在午后逐渐西斜的太阳底下,被晒得有些发腻,像一块块正在融化的、黏稠的记忆,固执地留在这片土地上。
林音还蹲在草地的一角,像一只勤劳的小松鼠,正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还算完整的蛋糕块,分门别类地放进一个透明的打包袋里。她的脸颊上,还沾着一小点没能及时擦干净的白奶油。她一边装,还一边忍不住用指头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尝尝,眉毛满足地一挑一挑的。
“这个草莓味的要多带点,我刚看了价目表,这个最贵。”她一本正经地对旁边的甜妍说。
甜妍看着她那副认真的小财迷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妹妹般的宠溺:“知道了知道了,都听你的。”
另一边,姬娜正站在一棵白桦树的树荫下,低着头,轻声地和人说着话。
虽然她自始至终没有暴露自己女团成员的身份,但那张在人群中依旧出挑的脸,和那几步随性跳出来就专业得无可挑剔的舞姿,早就让许多人心里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有个新娘家的表妹,硬是拉着她合了好几张影,后面还有人凑上来,客客气气地递名片:“小姑娘,我们家亲戚以后要结婚,你要是不忙,能不能请你再来跳一段?酬劳好说。”
姬娜只是微笑着点头接过,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她手里还攥着一罐从自助餐桌上顺手拿来的冰可乐,罐身冰得她手指微微发凉,里面细小的气泡还在“咝咝”作响,像她此刻那份不想被人打扰的、安静的心情。
甜妍却没那么多心思去应付旁人。她的目光,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远远地落在了时川那边,心里那点酸溜溜的情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冒泡。
刚才那一幕,她就站在人群里,看得清清楚楚——时川微微低下头,有些生涩地吻住砚雪的唇。而砚雪,脸颊红得像一朵不小心落在清酒里的樱花,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没有躲开。
甜妍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在裙摆的褶皱上轻轻绞着。她心里一半的声音在嘲笑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醋;另一半的声音,却又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固执地感到委屈。
此时此刻,风波的中心,时川和砚雪,正一左一右地站在一群家属面前,认认真真地鞠着躬,一句一句地,将这场临时救场的由头,耐心地解释清楚。砚雪的嗓音很软,声音也轻,却透着一种不卑不亢的礼貌;时川就站在她旁边,像个最忠诚的骑士,时不时地点头应和,偶尔补充几句。
婆家和娘家的人其实心里都明白,这出闹剧怪不得任何人,反倒看这两个年轻人态度诚恳,也就没再为难。最后,还热心地往砚雪手里塞了一张两千块的蛋糕购物卡,又往时川的口袋里塞了两包还没拆封的好烟。
时川连声推辞:“叔叔,我不会抽烟……真的不用……”
婆家那边的叔叔却不容分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收着吧,图个喜气。”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天光已经不知不觉地,变得柔和下来了。
草坪那头,林音、甜妍和姬娜三个女孩,正有说有笑地拎着那个装满了战利品的蛋糕袋子,准备回酒店。林音把袋子提得高高的,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还扭过头,冲砚雪用力地挥了挥手:“晚上不许再饿着了啊,这些蛋糕必须都吃掉!”
“好好好,辛苦你啦,我们的小管家。”砚雪也笑着回应,眼角还带着没能完全散尽的、浅浅的红意。
她们的身影渐渐走远了,草地上的人影变得稀稀落落。
时川看了眼身旁的砚雪。她正低着头,整理着那袭已经有些凌乱的头纱,笑得有点疲惫,但那笑意里,却有一种让人觉得很踏实的东西。
“顺路,我送你一段?”时川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语气轻得,像是在说“今晚的月色真好”。
砚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任何拒绝的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沿着湖边那条安静的小路,慢慢地往外走。草地上,留下了几道被鞋跟压出的、浅浅的印子。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白桦林独有的、清甜的植物气息。远处,偶尔还能听到有谁在收拾桌椅时发出的碰撞声。有几片被遗忘的花瓣,被风卷起来,打着旋儿,飘向了小路的尽头。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正懒洋-洋地挂在远方的枝丫和云层之间,像一个没有完全熄火的、巨大的蜜糖罐子。它把光和热,均匀地洒下来,将这场荒唐又笨拙的青春意外,照得有点暖,有点甜。
也刚好,足够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