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第一人民医院,IcU探视长廊。
许童靠在冰冷的墙上,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颜先生刚才发来的那张照片,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脏上。
照片上,年轻时的马邦国,站在那群人中间,笑得温和而儒雅。
“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在说服自己。
“马叔叔不可能是那种人。”
但颜先生的话,却像毒蛇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三十年前的秘密联盟。
控制海城经济命脉的幕后黑手。
而马邦国,就是其中之一。
“小童?”
马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担忧。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许童猛地关掉手机屏幕,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
她转过身,那双眼睛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只是有点累。”
马可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医院这边有护工和可妮,你这样熬下去身体会垮的。”
“不用。”
许童摇了摇头。
“我想再陪我妈一会儿。”
她重新走到玻璃窗前,看着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息的母亲。
监护仪上的生命曲线,依旧顽强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马可站在她身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像一个忠诚的守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走廊里的灯光,在凌晨时分显得格外惨白。
就在这时,许童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是肖局长发来的短信。
【U盘里的内容已经分析完毕,明天上午九点,来市局一趟。】
许童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回复了一个字。
【好。】
她收起手机,转身看向马可。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马可犹豫了一下。
“那我在楼下等你,有事随时叫我。”
“嗯。”
许童点了点头。
马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走廊。
脚步声渐渐远去,走廊里又恢复了寂静。
许童重新拿出手机,点开了颜先生发来的那张照片。
她将照片放大,仔细地看着每一个人的脸。
年轻时的魏国强,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
年轻时的周耀辉,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还有那个站在最中间,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他的笑容温和,眼神却深不见底。
许童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马邦国身上。
那时的他,大概三十出头,意气风发,眼神里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马叔叔……”
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颜先生说的是真的,如果马邦国真的是那个联盟的成员之一……
那她该怎么办?
她想起了马可。
那个总是笑得阳光灿烂,对她言听计从的男孩。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参与过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会怎么想?
许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不,她不能乱。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要先弄清楚真相。
弄清楚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弄清楚她的父亲,许卫国,在这一切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那个神秘的“先生”,到底是谁。
***
第二天上午九点。
海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肖局长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脸色铁青。
屏幕上,密密麻麻地显示着从U盘里提取出来的文件和照片。
每一份文件,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桩触目惊心的罪恶。
许童坐在会议桌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目光,在屏幕上快速扫过,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
“许小姐。”
肖局长开口,声音沙哑。
“这些就是我们从U盘里找到的东西。”
“魏国强这些年,用这些把柄控制了不少人。”
“官员、商人、甚至警察,都有。”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凝重。
“但最重要的,是这个。”
他点开了一个文件夹。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扫描的文档。
那是一份三十年前的土地转让协议。
协议的甲方,是海城市政府。
乙方,是一家名为“鼎盛实业”的公司。
协议的内容,是将海城东区一大片土地,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鼎盛实业进行开发。
而在协议的最后,签字的人里,赫然有一个名字——
许卫国。
许童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扶手。
“你叔父当年是市规划局的副局长。”
肖局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份协议,是他经手的。”
“但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份协议存在严重的问题。”
“那片土地的实际价值,远远高于协议上的转让价格。”
“而鼎盛实业,在拿到土地后,立刻转手卖给了几家房地产公司,赚取了巨额差价。”
“这中间的利益输送,非常明显。”
许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是说,我父亲的弟弟……”
“我不是说你叔叔有问题。”
肖局长打断了她。
“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叔父,可能是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切换到下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报纸,头版头条的标题触目惊心——
【市规划局副局长许卫国,因车祸不幸殉职】
“你叔父出事的时间,是在这份协议签订后的第三个月。”
肖局长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官方的说法是车祸,但我查了当年的卷宗,发现了很多疑点。”
“比如,事故现场没有刹车痕迹。”
“比如,你叔父的车在出事前刚做过保养,不存在机械故障。”
“比如,事故发生的路段,监控刚好坏了。”
他一条条地列举着,每一条都像一把刀,割在许童的心上。
“所以你怀疑,我叔父的死,不是意外?”
许童的声音颤抖着。
“我不只是怀疑。”
肖局长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叔父是被灭口的。”
“因为他发现了那个联盟的秘密,所以他们要除掉他。”
轰——
许童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小时候,叔父总是很少回家。
想起了奶奶和婶婶总是担心地等在门口。
想起了那个雨夜,警察敲开家门,告诉她们叔父出事的消息。
想起了婶婶撕心裂肺的哭声。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意外。
原来,她的叔父,是被人害死的。
“那个联盟……”
许童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到底是什么人?”
肖局长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开了另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三十年前的合影。
奠基仪式上,一群人站在红色的横幅下,笑容满面。
许童的目光,在照片上快速扫过。
她看到了年轻时的魏国强。
看到了年轻时的周耀辉。
看到了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站在最中间的神秘男人。
然后,她看到了马邦国。
还有,站在最边上,脸上带着勉强笑容的,她的叔父——
许卫国。
“这张照片,是我们从魏国强的公文包里找到的。”
肖局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
他将照片翻过来。
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字——
【鼎盛实业奠基仪式,1994年3月15日】
“鼎盛实业,就是当年拿到那片土地的公司。”
肖局长的声音变得更冷。
“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就是照片中间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他就是‘先生’。”
许童的手,死死地握着照片。
指甲陷进掌心,刺痛感让她勉强保持着清醒。
“他是谁?”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们还在查。”
肖局长摇了摇头。
“这个人很神秘,三十年前就已经隐藏得很深。”
“但我们有一个线索。”
他点开了最后一个文件。
那是一份工商注册信息。
鼎盛实业的法人代表,名叫颜正清。
许童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
颜正清。
颜先生。
那个三年前救了她,给了她新生的男人。
那个一直在暗中帮助她,为她提供情报和资源的男人。
竟然,就是三十年前那个联盟的核心人物。
竟然,就是害死她父亲的凶手之一。
“不……”
许童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可能……”
“许小姐?”
肖局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你怎么了?”
许童猛地站起身,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无数个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闪过。
三年前,她在冰冷的海里,奄奄一息。
是颜先生救了她。
是他给了她新的身份,新的生命。
是他教会她如何在黑暗中生存,如何将仇恨变成武器。
但现在,她却发现,这个救了她的人,竟然是害死她父亲的凶手。
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笑话。
“许小姐!”
肖局长的声音变得急切。
“你没事吧?”
许童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没事。”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这些照片,我能带走吗?”
“可以。”我们有备份。
肖局长点了点头。
许童没有说话。
她只是接过肖局长递过来的U盘,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走廊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片光斑。
但许童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越挣扎,陷得越深。
***
黑色的辉腾,在城市的街道上疾驰。
许童坐在后座,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马可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眉头紧锁。
“小童,你到底怎么了?”
“从警局出来,你就一句话都没说。”
许童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眼神空洞。
“是不是警察那边,查到了什么?”
马可试探性地问。
许童终于开口了。
“马可。”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冰冷。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最信任的人,其实一直在骗你。”
“你会怎么办?”
马可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没什么。”
许童摇了摇头。
“只是随便问问。”
马可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失控。
车子在半山别墅前停下。
许童推开车门,径直走进了屋子。
客厅里,阎可妮正陪着欣欣玩积木。
看到许童进来,欣欣立刻扔下积木,欢快地跑了过来。
“妈妈!”
她扑进许童怀里,小脸上满是笑容。
“妈妈,你终于回来了!”
“外婆什么时候能醒呀?”
许童抱着女儿,眼眶瞬间红了。
她将脸埋在女儿的头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属于孩子的,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很快。”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外婆很快就会醒了。”
“真的吗?”
欣欣抬起头,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真的。”
许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妈妈保证。”
她将女儿交给阎可妮,然后转身上了楼。
卧室里,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整个人瞬间瘫软下来。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小童。”
颜先生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有什么事吗?”
许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颜先生。”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三十年前,鼎盛实业的那块地。”
许童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你拿的,对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种沉默,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掐住了许童的喉咙。
“你都知道了。”
良久,颜先生才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无奈。
“是。”
“那我叔父的死……”
许童的声音开始颤抖。
“也是你干的?”
“不是。”
颜先生的回答很干脆。
“你父亲的死,我也很遗憾。”
“但那不是我。”
“是谁?”
许童的声音变得尖锐。
“是谁杀了我叔父？”
“小童,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颜先生的声音变得凝重。
“你叔父当年,确实发现了一些不该发现的东西。”
“但他的死,不是我能阻止的。”
“那个联盟里,有人比我更有权势,更狠辣。”
“是他下的命令,我只是……执行者。”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执行了?”
许童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我知道。”
颜先生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所以三年前,当我在海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决定要救你。”
“这三年,我给了你新的身份,新的生命,还有足以复仇的力量。”
“但现在看来,我错了。”
许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许童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放声大哭。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掌控一切。
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被人操控的棋子。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鼎盛投资的顶层办公室里。
颜正清放下手机,摘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他看起来很疲惫,那张一向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深深的疲惫。
“先生。”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许童那边……”
“我知道。”
颜正清打断了他。
“她都知道了。”
“那我们……”
“什么都不用做。”
颜正清重新戴上眼镜,那双眼睛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让她查。”
“让她闹。”
“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
“三十年了。”
他喃喃自语。
“也该有个了结了。”
年轻人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先生,
那个公文包……”
“找不到就算了。”
颜正清的声音很平静。
“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是另一样东西。”
“什么?”
“许卫国当年留下的证据。”
颜正清转过身,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那才是能真正毁掉我的东西。”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到它。”
“是。”
年轻人恭敬地点头,转身离去。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
颜正清重新坐回老板椅上,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笑得温柔而幸福。
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那张脸。
“对不起。”
他轻声说道。
“我本以为,救了你的女儿,就能赎罪。”
“但现在看来,有些罪,是永远无法被原谅的。”
他将照片重新放回抽屉,关上,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