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大营西侧,有一处偏僻山谷。
这里怪石嶙峋,草木稀疏,除了偶尔几声凄厉的风啸,便再无人烟,是绝佳的秘密试验场。
此刻,山谷中央,一辆破旧得快要散架的独轮战车孤零零地立着,仿佛一位等待命运裁决的囚徒。
苏哲、赵德和铁牛三人站在百步开外的一处土坡上。
苏哲还特意让人请来了禁军指挥使周勇,美其名曰:“请周将军看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烟花,保准提神醒脑。”
周勇戎马半生,什么阵仗没见过,但对苏哲说的话总是充满好奇。
可当他看到苏哲手里那个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笑的深褐色小陶罐时,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苏县子,你说的‘大宝贝’,就是这玩意儿?”周勇的声音雄浑有力,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怀疑,“这东西,能做什么?给西夏人当夜壶都嫌小了点吧?”
“周将军此言差矣。”苏哲一本正经地摇了摇手指,“夜壶,是装废物的。而我这个‘和平使者’,是专门送废物上路的。用途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旁边的赵德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他看了一眼那辆破车,又看了一眼苏哲手里的陶罐,喉结上下滚动,小声对苏哲道:“苏……苏头儿,咱们是不是站得太近了?要不再退后五十步?”
“怕什么?”苏哲斜睨了他一眼,用一种“你太没见过世面”的语气说道,“科学,就是要胆大心细,在安全距离内反复横跳。再说了,我们这是第一代产品,威力嘛……应该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应该?”赵德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两腿开始有点发软。
“俺不怕!”铁牛倒是挺起胸膛,拍得“嘭嘭”响,“少爷让俺站哪,俺就站哪!”
苏哲赞许地拍了拍铁牛壮硕的胳膊,然后将“手雷”递到他面前:“来,首席研磨官,让你见识见识你亲手磨出来的‘上帝的喷嚏’威力有多大。”
周勇听着这些“科学”、“产品”、“上帝的喷嚏”之类的古怪词汇,越发觉得这个陶罐内有东西。
苏哲不再多言,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亮了,在众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慢悠悠地点燃了那根黑色的引信。
“滋啦——”
引信冒出一串火星,伴随着青烟,不急不缓地向陶罐烧去。
赵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双腿一软,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爬。
苏哲却好整以暇,手臂后摆,做出一个标准的投掷动作,嘴里还念念有词:“去吧,皮卡丘……啊呸,去吧,真理!去给那些蛮子好好讲讲道理!”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抖,那枚小小的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那辆破旧战车的车斗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德吓得闭上了眼睛,铁牛瞪大了牛眼,周勇则依旧是一脸的审视。
一息,两息,三息……
什么都没发生。
山谷里只有风声依旧。
周勇嘴角微微一撇,刚想开口询问,异变陡生!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仿佛九天之上的神雷在耳边炸开!
整个山谷都为之剧烈一颤!
周勇感觉一股无形的气浪猛地撞在他的胸口,将他这位身经百战的悍将都推得一个趔趄,耳中“嗡”的一声,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听觉,只剩下尖锐的鸣响。
他骇然抬头,只见那辆独轮战车所在的位置,一团橘红色的火光猛然爆开,瞬间吞噬了一切!
紧接着,无数黑色的“东西”伴随着浓密的烟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攒射开来!
“噼里啪啦!”
“噗噗噗噗!”
那是木屑、钢珠、铁钉和陶罐碎片击打在周围岩石上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最狂暴的骤雨!
离得最近的一块半人高的岩石,竟被硬生生削去了一角!
离得最远的铁牛,感觉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擦过他的头顶,吓得他“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
赵德更是狼狈,他被那股气浪直接掀翻在地,滚了两圈,此刻正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地上,浑身筛糠般地抖动着,嘴里喃喃自语:“娘啊……打雷了……打雷了……”
只有苏哲,仿佛提前预判了冲击波的到来,身体微微后仰,稳稳地站在原地,任由狂风吹乱他的发梢。
待到烟尘稍稍散去,众人才看清了场中的景象。
那辆独轮战车……已经彻底消失了。
不,不能说消失。
它被分解成了最原始的零件。
车轮被炸飞出十几丈远,歪歪扭扭地嵌在一块山壁上;
坚实的木质车斗被撕成了无数巴掌大小的碎片,焦黑一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原本用来加固的铁皮,更是被扭成了麻花状,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
整个地面,以爆炸点为中心,方圆五丈之内,如同被一头无形的巨兽狠狠犁过,一片狼藉,寸草不生!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周勇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无意识地张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毁灭性的场景,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他戎马一生,见过火油焚城的烈焰,听过万千军马奔腾的雷鸣,也亲身体验过投石机巨石落地的震颤。
但没有一样东西,能与眼前的景象相提并论!
那不是凡人的力量!
是天威!
一个小小的陶罐,竟能爆发出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这还是火药吗?
他僵硬地转过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苏哲。
那眼神里,有三分震撼,三分恐惧,还有四分无法抑制的狂喜!
赵德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冲到近前,看着满地的残骸,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像个痴汉一样跪在地上,捡起一片布满窟窿的铁皮,用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嘿嘿”傻笑,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成功了……成功了……哈哈哈哈!我们成功了!”他猛地回头,看向苏哲,眼神中的崇拜已经化为了实质,仿佛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只。
“少……少爷,”铁牛也回过神来,他摸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玩意儿,比……比俺娘的擀面杖……厉害多了……”
苏哲差点被他这个奇葩的比喻逗乐,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走到周勇身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周将军?我这‘讲道理’的声音,够不够响亮?够不够有说服力?”
“咕咚。”
周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像是要冒火。
他没有回答苏哲的问题,而是猛地抓住苏哲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铁钳。
“此物……此物叫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手雷。”苏哲淡淡地说道。
“手雷……好一个手雷!”周勇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苏县子!不,苏神医!此物的意义,不下于你那‘苏氏钢’!甚至……犹有过之!”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来回踱了两步,猛地停下,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和凝重。
“保密!必须做到最高等级的保密!”周勇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从现在起,你生产手雷的地方设为禁地,由我的亲兵日夜看守!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包括那名陶匠,全部都要控制起来,单独安置,严禁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他心思细腻的特质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的家小,也要派人‘保护’起来!苏县子,这件事太大了,大到足以改变国运!任何一丝一毫的泄密,都可能招致弥天大祸!”
周勇很清楚,如果让西夏人,甚至辽人知道了宋军拥有了这种“手雷”,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来窃取这个秘密。
到时候,苏哲这个发明者,将会成为天下所有敌国刺客的第一目标!
“安啦安啦,周将军,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还在傻笑的赵德,“我们只管研发,安保工作就全靠你了。至于那些工匠,别搞得跟坐牢一样,好吃好喝供着,薪水翻倍,再告诉他们,他们正在为大宋铸造一把前所未有的利剑,荣誉感和归属感,有时候比刀子还好用。”
周勇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对苏哲抱拳,深深一揖。
“苏县子,周某之前若有轻视之处,还望海涵。今日之后,凡是关于‘手雷’之事,我禁军上下,唯你马首是瞻!”
苏哲坦然受之,他望着那片狼藉的试验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脑子里还有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没良心炮”;
有能撕开城门的定向爆破;
有能让骑兵闻风丧胆的连环地雷阵……
“走吧,”苏哲转过身,对众人挥了挥手,“世界如此美妙,我们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回去喝杯茶,降降火,顺便……算算量产这‘和平使者’的成本。”
听到“成本”二字,刚刚还沉浸在技术突破狂喜中的赵德,瞬间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