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被西夜察觉了,是将我们带入西夜,本身就是个圈套,是为了合情合理地给大梁朝廷传递假消息。先遣队的首领,我的师父明山,并非是个寻常江湖人,而是西夜国君的细作首领。
“摄政王早与他暗中勾连,密谋以赢州鹤州庭州三地换取西夜对他图谋西京的支持,二姐孤儿寡母刚刚坐上帝位,父亲一介文臣,甚少过问军政,故而战事皆靠着他这位摄政王,若边境三州尽丧,西京危在旦夕,却由他这位摄政王守成,那么他空前的人心威望与大权在握,足以支撑他,拉下二姐母子,自己登临帝位。”
薛淼听得心惊,接口分析道:“不止如此,当时朝中不与摄政王一派的良将都在这边境三州镇守。战火一起,西夜攻势猛烈,可我们的守军皆不充裕,仅仅赢州一城就向朝廷写过十余封求援的奏章,俱是石沉大海,所有援军都在镇远侯的掌控之下,留守西京不出,一兵一马,不曾支援过我们。
“恐怕他们原本的打算,不仅是献城,我们这些带兵的将领,边境的军民,他也想一并献给西夜国君了。只消我们一死,他独揽兵权,又有西夜为盟,挥师上京,江山易主,不在话下。”
“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被拿来为他的野心牺牲的,棋子。昔年我们一行十余人入西夜,最终只有我一人侥幸死里逃生。若没有你守下赢州,还不知有多少人,会枉死其中。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
廖鹰目光坚决,仇恨密密麻麻爬满了她的眼瞳,仿佛是熊熊烈火。被这样的仇恨燃着,廖鹰自然难以冷静下来,恐怕稍微一激,便会作出意气用事之举,看得薛淼更生担忧。
“他位高权重,又握有瑶阙这般皇家暗卫。你若要告他,没有确切证据,只凭你一面之词,恐怕不仅治不了他,还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你若要杀他,你如今身子虽有好转,可仅凭你一人,能成功杀他的把握,至多五成,且,一定会把你自己赔进去。”
廖鹰闻言转首望向薛淼,寒意和凌厉无处遁形,“你是想劝我,放弃?”
说急就急,像只受伤的小兽,察觉到一点不善,便要弓起身子进攻,分明已经是经历过几遭生死的人了,可一牵扯进爱恨里,她的言行竟然跟十二三岁时那股子玉石俱焚的烈性一模一样。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薛淼笑着伸出自己的手覆在廖鹰的脸侧上,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不,我是想告诉你,我会帮助你,就像帮你杀死镇远侯那样。如果你有五成把握,我也有五成把握,那我们合力为之,不就有十成把握了?”
薛淼用的力气极小,廖鹰也并没有躲,只是眼睛的冷意和仇恨都渐渐消退,恢复了平日里的无甚所谓的平静,耐心听着薛淼同她说话。
“所以你不要冲动,我的身份不能暴露,你恢复记忆的事,也不能暴露。除了我之外,都有谁知道此事,信得过吗?”
廖鹰开口答道:“我还没有同谁明白说过,看顾太医的模样,诊脉似乎诊不出这个来。可我这几日的确冲动,仔细想想,钧瑶应当看得出一二,她自然是信得过的。再就是。。。”
廖鹰的神色蓦得慌乱起来,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提起这个人来,引得薛淼更生好奇,追问道:“是谁?”
廖鹰双手握上茶盏,越攥越紧,目光游移,良久方才开口,“傅溦。”
听到这个答案,薛淼倒不觉得意外,“护国公向来敏锐,又是绝顶聪明,你瞒不过他,也是寻常。只是,你们不是很要好吗?我想他不会害你的。”
廖鹰紧紧抿着嘴,神色不愉,似乎是极不愿意谈及傅溦。
薛淼倒更是好奇,少时她见过二人亲厚,分明都是冷淡的性子,却能对彼此无话不谈,她还追问过,她与傅溦相比,谁最要紧。
廖鹰斟酌了半晌,也没有看在是她开口询问的面子上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回答她道,“也没多好。”
哪里不一样,薛淼慢慢就看出来了,毕竟廖鹰这个人你要是同她亲近起来,就会发现,她实在是个好懂的人,少女冷似霜,却也偶怀春。
少时的廖鹰,会在傅溦出现的那一刻,整个人温柔下来,从未如此刻般冷硬与回避。
“怎么了?你们,闹别扭了?”
廖鹰神色黯然,沉默片刻,答道:“算是,恩断义绝了吧。”
薛淼大惊,愤然问道:“他疯了?三年前你若不去鹤州救他,他必定惨死敌手,这等恩情,他凭什么同你恩断义绝?”
廖鹰只是摇摇头,神情无波澜,“是我说的,要恩断义绝。我中毒的解药,他冒死为我试出来了,一命换一命,我们之间,已经互不相欠了。”
薛淼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口里反问,“这在我们那儿,叫情深义重。怎么你们叫,恩断义绝?”
廖鹰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胡乱扯了两把自己的发丝,平复下来又定定望着前方发怔,“不知道从何说起,太丢脸了,我就没有同你说过。但其实,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我不应该再耿耿于怀了才对。”
“简而言之,就是我对傅溦,坦诚过爱慕之心,可是三年前,他拒绝我了。我想那就,算了吧,往后不再见面就是了,可他还要跑来,要继续跟我做知交好友,真是,莫名其妙。我执意要去西夜,不是因为被薛焱退婚而觉得无地自容,而是也想趁机一走了之。”
是的,那时候她也是一样的想法,傅溦既然无心,她更不可能甘心只与维系他好友的关系,那长痛不如短痛,她要斩断所有与他的羁绊。
“那时候我打算,待战事结束,就不再回来,去江湖中继续探听我娘的消息,若寻得到就一辈子陪在她身边,若寻不到,就孤身一人,游走江湖。左右我的武功还行,足够保护自己,可以叫我,自在来去。”
敢于斩断所有羁绊,她是自由的,不受制于任何人的,谁也不要想,利用她的爱恨,去困住她,这也是她最握起刀的原因。
“就像在你留我之前,我也是打算,自己去手刃仇敌,然后,能跑就跑,跑不掉,死就死了。与我情意最深的长姐已经为了保护我而死,其他人,大概就算没有我,也都可以好好活下去。那我在与不在,其实也无所谓。”
薛淼听得廖鹰这话,不由心中一痛,慌忙攥紧了她有些发冷的手,想把自己手上的暖意都渡给她,廖鹰动也未动,任由薛淼把自己的手越攥越紧,甚至生出了不轻的痛意,也没有抽出来的心思。
“有所谓。三年前,如果不是因为还想着要为你报仇,我不知道自己要靠什么撑过来。如今,我也只能信你一人。”
“留下来,好吗?”
是因为生了一场大病,人也变得脆弱了吗?她只觉得,似乎自己的刀就抵在此刻正同薛淼紧紧相握的手上,可她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斩断了。
你看,她需要我。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至少在她这二十余年的生命中,是一种不算常见的感受,就像薛淼掌心的温热,将她灼烧得直想后退,却又将她层层叠叠包裹起来,不许她抽身离开。
“好,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