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在昏沉与剧痛的交替折磨中,捱过了不知几个日夜。林尘蜷缩在冰冷的石缝深处,如同冬眠的伤兽,仅凭一丝不灭的意志维系着生机。他不再试图移动,将所有残存的气力都用于运转《九转破灭诀》,引导着那丝由黑色残片带来的清凉气息,配合体内微乎其微的真气,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一滴地修复着经脉最严重的破损处,同时死死压制着丹田内那头蛰伏的、依旧蠢蠢欲动的煞气凶兽。
断臂处的伤口开始结痂,但失去一臂带来的平衡失调和气血亏空,非短时间内能够弥补。体内的蟒毒虽被压制,却如附骨之疽,盘踞在几个主要穴窍,不时带来阵阵阴冷的刺痛和麻痹感。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每一次心跳都显得沉重而缓慢,仿佛随时会停止。食物早已耗尽,仅靠舔舐石壁上渗出的些许冷凝水珠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水分补给。
然而,与身体的极度虚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精神意志。经历了煞气反噬的生死考验,他的灵魂仿佛被置于地狱之火中反复煅烧,剔除杂质,变得异常坚韧和凝练。那种濒临迷失、与毁灭意志面对面搏杀的经历,让他对自身、对力量、对心境的掌控,有了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感悟。虽然修为因重伤而跌落,但这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淬炼,其价值,远非简单的境界提升可比。
外面世界的声音早已归于沉寂。毒鳞蟒与金翅妖禽的厮杀不知结局如何,或许两败俱伤,或许一方胜出后离去。赵家的追兵也似乎被这片山脉的险恶所阻,未曾寻到此处。这给了他宝贵的、无人打扰的恢复时间。
当感觉到经脉的痛楚减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体内也积蓄起一丝微弱到可怜的真气后,林尘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停留意味着坐以待毙。他必须离开这个暂时的庇护所,继续向前。
他挣扎着,用单手支撑着冰冷的石壁,极其缓慢地挪出石缝。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空气依旧带着山林特有的湿润和草木腐烂的气息,但似乎少了几分令人窒息的毒瘴,多了几分清新。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地图上标示的路线早已在心中烂熟。
接下来的路途,依旧艰难无比。失去一臂,让他的平衡感大受影响,在湿滑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摇摇欲坠。体力严重不支,走不了多远就必须停下来喘息,依靠在树干或岩石上恢复气力。他必须更加小心地避开可能存在的妖兽领地,依靠愈发敏锐的灵魂感知,提前规避危险。
渴了,就寻找山涧溪流,趴伏下去直接饮用,顾不得水中可能存在的微生虫豸。饿了,只能挖掘一些勉强认得、无毒且富含淀粉的植物根茎,或者采摘一些酸涩的野果充饥,味道令人作呕,但为了活下去,他必须咽下去。夜晚,则寻找树洞或者岩缝栖身,警惕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捕猎者。
他就像一株在绝境中顽强求生的野草,生命力微弱,却坚韧不屈。伤势在缓慢地好转,新生的肉芽在断臂处萌发,带来麻痒的感觉。对那黑色残片的气息引导也越发熟练,虽然无法主动激发其力量,但能更有效地利用它来安抚躁动的煞气和加速伤势恢复。
翻过一座又一座陡峭的山岭,穿过一片又一片幽暗的密林。地图上的标记点一个个被跨越。渐渐地,他发现周围的植被开始发生变化,参天古木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和耐旱的草丛。空气中的湿度明显降低,风变得干爽而强劲,吹在脸上带着沙尘的气息。地势也开始趋于平缓。
一种预感在他心中升起——他快要走出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落魂山脉了!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剂,注入了他近乎枯竭的身体。他加快了脚步,尽管每一步依旧牵扯着浑身的伤痛。
终于,在一个黄昏,当他用尽最后气力,攀上一座光秃秃的、布满风蚀痕迹的石山山顶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之下,是一片广袤无垠、色调昏黄、起伏不平的荒原大地!荒原之上,零星点缀着一些耐旱的荆棘丛和巨大的风化岩石,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天际线融为一体。苍凉、辽阔、充满了一种原始而野性的力量感!
而将这片荒原与落魂山脉截然分开的,是一条蜿蜒曲折、如同巨大伤疤般横亘在大地之上的宽阔河流!河水浑浊,呈土黄色,水流湍急,卷起白色的浪花,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河面极宽,目测至少有数百丈,寻常舟楫难以横渡!
“界河……”林尘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地图上最终的标记,就是这条名为“浊龙江”的界河!河的对岸,便是相对皇都势力而言的化外之地——北域荒原!一个混乱、贫瘠,却也充满了无数可能性的地方!
到了!他终于到了!穿越了死亡山脉,抵达了希望的边缘!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远离追杀的短暂轻松,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茫然。皇都的繁华与阴谋,家族的温暖与仇恨,都已成过往云烟。如今的他,形单影只,重伤残躯,立于这荒芜的界河之畔,前路茫茫。
对岸的北域,会是怎样的世界?那里是否有他追寻的真相的线索?是否有让他变得更强的机缘?亦或是,隐藏着更大的危险?
过河,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以他现在的状态,如何渡过这湍急宽阔的浊龙江?游泳?恐怕瞬间就会被激流卷走,葬身河底。造船?他只剩一臂,材料工具皆无,谈何容易?而且,界河之中,难道会没有危险的水生妖兽吗?
他站在悬崖边,任由强劲的荒原之风吹拂着他破烂的衣衫和散乱的头发,目光深邃地眺望着对岸。夕阳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一片瑰丽而悲壮的金红色,浊龙江如同一条流淌的熔金。
良久,他缓缓抬起仅存的右手,紧紧握住了怀中那柄冰冷的断刀和那块救过他性命的黑色残片。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却带给他一丝异样的安心。
“必须过去。”他低声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却坚定。皇都已无他立锥之地,回头是死路一条。唯有向前,跨过这条界河,才能搏得一线生机,才能有机会揭开父母之死的谜团,才能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地回去,讨还一切!
界河是屏障,也是起点。
他盘膝坐在悬崖边,开始调息。他需要恢复更多的力量,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渡河点,需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或许,可以沿着河岸向下游寻找,看看是否有浅滩、桥梁(可能性极小),或者被冲积形成的沙洲岛屿可以利用。
夜色逐渐降临,荒原的星空格外清晰璀璨,与皇都那被灯火和雾气笼罩的天空截然不同。清冷的星光洒在林尘身上,他如同一尊石雕,与这片苍茫大地融为一体。
曙光已现,但黎明前的跋涉,或许同样黑暗。新的挑战,就在眼前。而林尘的目光,已然越过了浊龙江,投向了那片未知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北域荒原。
龙出浅滩,终将入海。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