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上海的冬夜，寒风刺骨。
闸北区，那间已经被彻底封锁的王家铁匠铺，在月光下像一头沉默的凶兽，张着漆黑的大口。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猫，悄无声f息地翻过了警戒线，轻巧地落在了院子里。
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韩雪稳住身形，立刻贴近墙角，整个人隐入黑暗之中。
她的三名队员，已经分别占据了周围的制高点，负责警戒和接应。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铁锈和煤灰的气息，令人作呕。
院子里，血迹已经被冲刷，但渗透进泥土里的暗红色，依旧触目惊心。
这里被日本人、法国巡捕、还有德国人，像筛子一样过滤了无数遍。
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不可能再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但韩雪不信邪。
她相信，只要是人犯下的罪案，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她的勘察，开始了。
她没有使用手电，仅凭着那双在黑暗中依旧能洞察秋毫的眼睛，和一双戴着薄皮手套的纤手，开始一寸寸地检查着现场。
她的动作，专业到了极致。
墙壁上的弹孔。
她用一根细铁丝伸进去，感受着角度。
枪手站在院门口，没有进来。居高临下，呈扇形射击。
这是一场屠杀。
地上残留的，被无数脚印踩踏过的血迹喷溅方向。
最先倒下的，是院子里的人。然后是屋子里冲出来的人。
顺序清晰，过程迅速。
凶手冷静、专业，而且……不止一人。
这不是抢劫，更不是寻仇。
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单方面的处决。
韩雪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几乎将整个院子，每一块砖，每一片瓦砾都检查了一遍。
结果，和她预想的一样，也和预想的不一样。
现场太“干净”了。
干净到了反常的地步。
除了那些无法被抹除的弹孔和血迹，凶手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没有弹壳，没有脚印，没有指纹。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这说明，凶手拥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并且有充足的时间清理现场。
就在韩雪几乎要放弃，准备进入屋内继续勘察时。
她的动作，顿住了。
墙角，那个用来锻打大型铁器的巨大铁砧之下。
似乎有那么一丝，微弱至极的反光。
一闪而逝。
如果不是她一直保持着最高警戒，对环境中任何光影变化都无比敏感，根本不可能发现。
那是什么？
是搜查人员遗落的物品？还是……
韩雪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像一只警惕的雌豹，缓缓地，一步步地挪了过去。
她蹲下身，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朝着铁砧下方看去。
那里，一枚黄澄澄的弹壳，正静静地躺在泥土和煤灰的夹缝里。
这个位置，太过隐蔽。
除非把整个几百斤的铁砧挪开，否则绝不可能被发现。
这不可能是搜查人员遗落的。
更不可能是行事如此缜密的凶手，会犯下的低级错误。
它就像是……
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
韩雪的心，猛地一沉。
她伸出手，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弹壳夹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弹壳底部的印记。
德制，9毫米鲁格弹。
盖世太保的制式装备！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窜入她的脑海。
难道……是“幽灵”留下的？
他知道我会来？他想通过这个，告诉我什么？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可能！
这太荒谬了！
就在她心神剧震，思绪万千的瞬间。
嗡——
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响，从她身后的锻造台上传来。
韩雪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她猛地转身，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无声手枪，整个人弓起了身体，如同满弦的弓！
锻造台上。
一个连接着风箱的微型鼓风机，那个本该早就断电，锈迹斑斑的铁玩意儿，竟然……自己转动了一下！
没有风。
没有电。
它就那么凭空地，转动了大约三十度角。
然后，停了下来。
黑洞洞的风口，像一只无形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旁边一面被熏得漆黑的墙壁。
死一般的寂静。
韩雪保持着戒备的姿态，一动不动。
一秒。
两秒。
十秒。
鼓风机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她的错觉。
但韩雪知道，那不是错觉！
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恐惧？
不。
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兴奋的，前所未有的情绪！
她缓缓地，一步步地，朝着那面墙壁走去。
墙壁上，除了厚厚的煤灰，什么都没有。
她伸出手，拂去煤灰。
一行刻痕，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德语单词。
Verr?ter。
——叛徒。
而在单词的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几乎与墙壁纹路融为一体的闪电标志。
那是党卫队，盖世太保的SS符号！
轰！
韩雪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她瞬间明白了！
弹壳，指向德国人。
“叛徒”这个词，和SS的标志，则是在告诉她，凶手是德国人，并且，他们内部，出现了问题！
这不是线索！
这是指引！
是那个“幽灵”，在用一种神鬼莫测的方式，在给她传递信息！
他不仅知道她会来！
他甚至，能以这种方式，精准地告诉她，她需要知道什么！
这已经超出了特工，超出了情报工作的范畴！
这是……神迹！
这个“幽灵”，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韩雪紧紧地握着那枚冰冷的弹壳，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就在这时。
呜——呜——
远处，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是日本宪兵的巡逻队！
韩雪猛地惊醒，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刻字，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形一闪，再次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她必须立刻撤离！
……
同一时间。
法租界，安全屋内。
林烽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脑海中【上帝视角沙盘】上，那个代表着韩雪的绿色光点，在几个跳跃之后，迅速消失在了闸北区的地图上。
见面礼，已经送达。
接下来，就看这位远道而来的“燕子”，要如何起舞了。
林烽端起桌上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