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地下室，死一般的寂静。
林烽身后的两名日本特工，握着枪柄的手，青筋毕露。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到错愕，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
这个人，在说什么？
保存三百年？
我们是特高课！是来带你去审讯，甚至可能是去送死的！
你竟然在关心这张纸能不能保存三百年？！
林烽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高估【神机】了。
但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怪物的表演能力。
这已经不是表演了。
这是一种，完全沉浸式的，人设附体！
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除了书本和知识，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纯粹的疯子！
“咳咳！”
林烽猛地咳嗽了两声，强行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必须把戏接下去。
他一步上前，脸上那副汉奸的谄媚笑容，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扭曲。
“陈默先生！现在不是研究纸的时候！”
他的声音，尖锐而焦急。
“这是影佐龙一课长的任命书！是天大的荣幸！你……你还不快点谢恩？！”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地对陈默使着眼色。
虽然他知道，在重重监视之下，这个眼色没有任何意义。
但这是一个“汉奸”该有的，下意识的动作。
然而。
陈默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表演。
他的目光，依然痴迷地，落在那张任命书上。
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的艺术品。
“不，不只是纸。”
陈默摇了摇头，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般的，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
“还有上面的油墨。”
“这种油墨，色泽纯正，颗粒细腻，应该是德国法本公司的产品。但是，它的干燥速度似乎过快了，导致在纸张纤维上的附着力，出现了一点微小的瑕疵。”
他伸出手指，指着任命书上的一个字。
“你看这个‘聘’字，耳刀旁的最下面一笔，有轻微的断墨。”
“这不是书写的问题，是油墨和纸张的兼容性问题。”
“太可惜了。”
他发出一声叹息。
“这么好的纸，却用了兼容性不佳的油墨。这就像……给一个绝世美女，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暴殄天物。”
“……”
“八嘎！”
其中一名日本特工，终于忍无可忍了。
他一声怒吼，上前一步，粗暴地推开了挡在前面的林烽。
“够了！”
他一把抓向陈默的衣领，想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书呆子，直接拖走。
然而，他的手，在距离陈默衣领还有半寸的时候，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
是陈默，用一种快到不可思议，却又显得无比自然流畅的动作，向后退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小步。
让特工势在必得的一抓，落了空。
特工一愣。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动作，太巧妙了。
巧妙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常年不与人接触的书呆子，被人突然靠近时，本能的，胆怯的闪躲。
但林烽的【上帝视角沙盘】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步的距离，角度，时机……
分毫不差！
这是经过了何等恐怖的计算，才能做出的完美规避！
“别……别碰我。”
陈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情绪。
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洁癖被冒犯的……厌恶。
他看着那个特工，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的手上，有枪油的味道。”
“还有……劣质烟草的焦油味。”
“以及，没有洗干净的，隔夜饭菜的油腻味。”
他像是被什么恶心的东西沾染到了一样，用手在自己的衣袖前，扇了扇风。
“会弄脏我的书的。”
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怜爱的姿态，轻轻抚摸着怀里那本发黄的古籍。
那名日本特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羞辱！
这是比被人打了一耳光，还要强烈的羞辱！
他一个帝国精锐的特高课行动队员，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当成垃圾一样嫌弃了？！
“你找死！”
他怒吼着，就要拔出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
“住手！”
林烽尖叫一声，猛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那个特工的胳膊。
“太君！太君息怒啊！”
他满脸是汗，表情惶恐到了极点。
“他……他就是个疯子！是个书呆子！您跟他一般见识，不值得啊！”
“放开！”
特工用力挣扎着。
另一个特工，也走上前来，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陈默的脑袋。
地下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杀意，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林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表演，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再过一分，就是万丈深渊！
他死死地抱着特工，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哀求和崩溃的语气，对陈默嘶吼道：
“陈默！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死吗？！”
“跟我们走！现在！立刻！马上！”
这一刻，他的演技，爆发到了极致。
一个被逼到绝境，生怕事情搞砸连累自己的汉奸走狗形象，活灵活现！
然而，陈默接下来的反应，再一次，让整个剧本，走向了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
他看着指着自己脑袋的枪口。
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只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然后，他对着林烽，伸出了手。
“那张任命书，可以给我吗？”
林烽愣住了。
那两名特工，也愣住了。
这是……服软了？
“我……我当然可以给你！”林烽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他捏得有些皱的任命书，递了过去，“你……你拿着！我们快走吧！”
陈默接过了那张任命书。
他没有立刻答应。
而是，将任命书，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他怀里那本古籍的某一页。
动作轻柔，神圣。
仿佛，那不是一张地狱的邀请函。
而是一枚，无比珍贵的，可以用来当书签的……艺术品。
做完这一切。
他才抬起头，用他那古井无波的，平淡的语气缓缓开口。
“走吧。”
“去哪里？”
“特高课吗？”
“可以。”
“我正好，也想找个地方，好好研究一下这张纸和油墨的成分。”
“这里的环境，太潮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