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太叔缓缓展开那张泛黄的海域地图,并示意堵主事观看其上的标记时,堵主事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图纸边缘那座被朱砂笔重重圈出的孤岛要塞上。
他的心跳陡然加速,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深海堡垒。
有了何太叔这样一位实力强横的筑基强者作为倚仗,堵主事原本飘摇不定的心思终于安定下来。
他深信,凭借这位足以震慑一方的顶尖打手,自己必定能在深海堡垒这座人族抵御海妖的最前沿阵地站稳脚跟。
事实上,他的家族早年也曾觊觎过这座战略要地,试图在此建立商会据点,以便掌控远洋贸易的命脉。
然而,深海堡垒的凶险远超预期,家族先后派遣的数支精锐队伍,要么在航行途中遭遇海妖伏击全军覆没,要么勉强登陆后因补给断绝而被迫撤离,最终所有尝试皆以惨败告终。
与云净天关这座背靠大陆、以连绵山脉为屏障的雄城不同,深海堡垒孤悬于怒涛汹涌的远海之中,距离最近的陆地也有千里之遥,堪称人族疆域最边缘的孤独哨站。
它坐落于一片突起的海底山脉之上,四周被无尽深蓝所包围,其位置恰好卡在人族势力所能延伸的极限边界。
再往前,便是海妖族盘踞的深渊领域——那里暗流诡谲,巨兽潜伏,任何贸然深入的舰队都会在顷刻间被数之不尽的妖族战船围剿殆尽。
正因如此,在无数岁月的血腥拉锯战后,人族与深海妖族最终达成了一项脆弱的停战协定。
双方以深海堡垒外三千里的裂渊海峡为界,勉强维持着风雨飘摇的和平。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座浸泡在咸腥海风中的钢铁要塞,终究会是下一场大战最先燃起烽火的地方。
每当深海妖族掀起滔天“海潮”——那铺天盖地的妖军如黑潮般席卷而来时,深海堡垒便首当其冲,成为人族抵御入侵的第一道铁壁。
这座孤悬于怒海之上的要塞,曾无数次在妖族的狂潮中摇摇欲坠,有时被攻破,有时又被血战夺回,城墙上至今仍残留着无数刀劈斧凿的痕迹,无声诉说着千百次惨烈的厮杀。
正因如此,在深海堡垒建立商会或根据地,历来被视为近乎疯狂的冒险。
资源补给艰难,战事频发,即便是最富有的商团,也可能在一夜之间被海妖的突袭吞噬殆尽。
然而,若真有人能在这座钢铁要塞中站稳脚跟,那便意味着此人不仅拥有过人的胆识,更具备足以震慑四方的实力。
想到这里,堵主事的眼神微微眯起,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心动了。
若他能成功在深海堡垒开辟一方势力,家族中绝不会有人胆敢与他争抢这块地盘。
毕竟,没有足够的实力,妄图在这座血与火浇筑的城池中立足,无异于自寻死路。而一旦堵主事下定决心,便绝不会拖延,他向来雷厉风行,谋定而后动。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何太叔,眼中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看来这位何道友早已把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否则怎会如此精准地拿出这张地图?”
尽管被何太叔算计,堵主事却并未恼怒。
此前,他在云净天关的职位被家族强行剥夺,心中愤懑难平,却又一时茫然,不知前路何在。
而此刻,何太叔却为他指明了一条新的方向——一条充满凶险,却也蕴藏无限可能的道路。
“既然家族从未有人能在深海堡垒站稳脚跟,那便由我来做这开拓者!” 堵主事心中愈发坚定。他决定立刻返回家族,将此事敲定。
凭借他作为先行者的身份,再加上家族因先前之事对他的愧疚,届时他提出的任何条件,家族都不得不应允。
——要人有人,要资源有资源,深海堡垒,必将成为他的崛起之地!
何太叔见堵主事陷入沉思,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目光微敛,指节在桌案上轻轻叩击,心中已然笃定——此事已成。
自打探知堵主事辞去捉刀堂主事一职后,何太叔便暗中运作,通过各方渠道搜集情报。
他走访酒肆、拜访故旧,甚至不惜重金收买消息,最终从那些零星的传闻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这是一场家族内部的权力博弈。堵主事虽是家族成员,却因其祖父早就为家族战死,失了靠山,然堵主事在这场暗流汹涌的较量中,棋差一着,不仅丢了捉刀堂的职位,更被家族其他势力的新人索取带。
何太叔在登门拜访前便已思虑良久。他清楚,此时的堵主事心中郁愤难平,却又前路迷茫,正是最易被说动的时候。
而今日这场看似偶然的对话,实则都在他的谋算之中。
见堵主事神色变幻,何太叔知道火候已到。他故作沉吟,指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似是无意般说道:深海堡垒虽险,却也是机遇所在。
果然,堵主事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再不复先前犹豫之态。他朗声一笑,直截了当道:既然何道友也有意前往深海堡垒,不如你我结伴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这个提议却在何太叔意料之中。他却微微摇头,见堵主事面露诧异,心知对方起了疑心,便坦然道:实不相瞒,在下在城中尚有几位故交需要辞别。此去凶险,或许再无归期,总要妥善安置一番。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继续道:再者,有些旧账也该清算干净了。此间琐事,恐怕要耽搁些时日。
堵主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本就是精明之人,自然听出何太叔话中深意——这位看似随性的修士,在离开前怕是还要了结些恩怨。
既如此,何道友保重。堵主事说到这里又顿了顿随后郑重说道“道友,在下堵明堂”说完不再多言,举杯相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何太叔一愣,而后呵呵一笑,他知道,堵道友这是认可他了,又无奈的暗自摇了摇头“呵!世家的傲慢!”
夜色渐深,府中烛火摇曳。酒过三巡,何太叔方才起身告辞。堵主事亲自送至府门,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堵明堂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知道,从今夜起,自己的命运已然改变。而那位看似洒脱的何道友,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
书房内,檀香袅袅。
直到何太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一直侍立在一旁的老管家堵老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苍老的面容上写满忧虑。
少主,他声音低沉,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深海堡垒凶险异常,远非云净天关可比。那里孤悬海外,海妖环伺,每年死在战事中的修士不计其数。老奴斗胆,不如另择一处稳妥之地发展?
堵明堂静立窗前,月光透过窗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何尝不知深海堡垒的危险?但何太叔临走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却如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
修道之路,本就是与天争命。
堵老,良久,堵明堂缓缓摇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我虽生于世家,却已失了靠山。在那些人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他转身望向这位从小照顾自己的老仆,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别人避之不及的险地,恰恰是我唯一的机会。若不敢放手一搏,终其一生,恐怕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堵老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痛惜之色。他太了解自家少主的处境了——在这偌大的修仙世家,没有过人的天资,没有嫡系的血脉,想要获得资源倾斜,简直难如登天。
可是少主,您的安危...
我比不上何道友。堵明堂打断道,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灵根远在我之上,修炼如饮水。而我呢?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四道黯淡的灵光缓缓浮现,这四灵根的资质,若无大机缘,恐怕此生都难结金丹。
说到此处,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刀:但若能在深海堡垒站稳脚跟,掌控一方商路,届时家族岂会不重视?有了足够的资源,结丹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堵老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年轻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的不甘与野心。
是啊,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出身世家的子弟若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最终只会沦为边缘人物。
堵明堂看似锦衣玉食,实则处境尴尬——家族助他筑基已是仁至义尽,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拿出足够的筹码。
而现在,何太叔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老奴...明白了。堵老最终长叹一声,深深作揖,少主既有此志,老奴定当全力相助。
堵明堂扶起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目光越过窗棂,望向远处漆黑的夜空。在那看不见的远方,就是决定他命运的深海堡垒。
这一次,他别无选择,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
夜色如墨,星河低垂。
何太叔踏出堵府大门,脚步微顿,回首望向那座灯火渐熄的宅院,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夜风拂过他的鬓角,却吹不散眼中那抹胜券在握的锋芒。
成了。
他在心中默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这一步棋,他布局已久——借堵明堂之手,不仅成功摆脱了青元山的桎梏,更巧妙利用了堵家与青元山山长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那些暗地里的灵石交易、丹药往来,此刻都成了他脱身的绝佳筹码。
更重要的是,有了堵家这条线,前往深海堡垒的路途便多了一重保障。
何太叔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那座矗立在怒涛中的钢铁要塞。在那片血与火交织的险地,多一分助力便多一分生机,而堵明堂背后的家族势力,正是他最需要的护身符。
各取所需罢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夜风中。这场交易看似堵明堂得了机缘,实则他何太叔才是最大的赢家。
修仙界向来如此,明面上的盟友,暗地里的算计,谁又能说得清呢?
忽然,何太叔转身望向远处巍峨的云净天关城。月光下,那座雄城的轮廓宛如蛰伏的巨兽,城墙上闪烁的符文时明时暗。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一抹难以言喻的惆怅在眼底流转。
在那里,有他经营多年的洞府,有共同历经生死的故交,也有...那些不得不做个了断的恩怨。
是时候了。
何太叔深吸一口气,袖袍无风自动。只听的一声清鸣,身后玄铁剑匣应声而开,一道青芒如游龙般跃出。他纵身一跃,稳稳踏在悬空的飞剑之上。夜风骤急,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最后看了眼这座生活了数十载的城池,何太叔剑诀一引。青光破空,载着他的身影划破夜幕,向着云净天关疾驰而去。
此去一别,或许再无归期。但修仙之路,本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诀别。
........
接下来的日子里,何太叔开始了他在云净天关最后的告别。
他首先来到流火阁,这座矗立在城西的三层朱楼是他常来的地方。阁中陈列着各式奇珍异宝,空气中弥漫着灵药与法器的特殊气息。
何太叔轻车熟路地穿过前厅,将这些年积攒的、用不上的法器、材料一一取出,兑换成远行所需的丹药和符箓。
糜阁主闻讯赶来,这位身材微胖的中年修士见到何太叔便露出亲切的笑容。
但当听闻他要远赴深海堡垒时,那笑容顿时凝固了。阁主那双精明的眼睛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惋惜,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劝阻的话,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叹。
相识数十载,糜阁主太了解这位老友的性子了——一旦何太叔做了决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也罢,糜阁主拍了拍何太叔的肩膀,临走前,总得好好喝上一场。
当夜,城中最大的醉仙楼上,糜阁主包下了顶层最好的雅间。窗外星河璀璨,窗内酒香四溢。
二人推杯换盏,从初识时的趣事,聊到这些年的风风雨雨。酒过三巡,糜阁主忽然正色道:深海堡垒不比这里,万事小心。
何太叔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这场酒,足足喝了三天三夜。最后分别时,二人都没有多说,只是相互抱拳行礼,便道尽了数十年的情谊。
离开流火阁后,何太叔又去了青山坊寻白掌柜。这位总是笑呵呵的老者在得知他要离开后,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几分。
二人坐在后院的老槐树下,就着一壶清茶叙旧。临别时,何太叔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他精心准备的一些稀有材料——算是给这位老友最后的馈赠。
接下来的日子,何太叔开始清算在云净天关的种种恩怨。有些是欠下的人情,有些是积年的旧账。他行事向来恩怨分明,该还的还,该讨的讨。
转眼一月有余。这日清晨,何太叔站在城中高处,看着朝阳下的云净天关。堵府早已人去楼空,想必堵明堂已经先行一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小院上。那里青瓦白墙,院中一株老梅探出墙外。何太叔整了整衣襟,缓步走去。站在斑驳的木门前,他略作迟疑,终是抬手轻叩。
——
敲门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这最后一位要告别的人,对他而言,意义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