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晓的靴底碾过方家井村青石板路上的黑灰。
那灰末细得像被焚尽的纸钱，一触便簌簌往下落。
风裹着深秋的寒意掠过村落。
本该飘着米粥香的屋檐下，此刻只剩半挂断裂的红灯笼在风中晃荡。
灯笼布上溅着早已发黑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
他推开一户人家虚掩的木门，屋内的土炕冰凉，灶台上的铁锅翻倒在地，锅底还沾着未烧尽的柴火。
他转身走出屋子，目光扫过村落的每个角落。
东边的磨坊里，石碾子还保持着转动的姿势，旁边却倒着半截断裂的木勺。
西边的杂货铺门帘被扯破，货架上的陶碗摔得粉碎。
碎瓷片间夹杂着几缕黑色的絮状物，像是被烧过的布料。
整个方家井村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街巷的声音。
忽然，墙角处闪过几缕淡黑色的影子，那影子贴着地面蠕动。
汪晓脚步一顿，抬手便将万灵聚魂幡召了出来。
幡面在风中展开，暗金色的纹路顺着幡边流转，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吸力从幡中涌出。
那几缕黑影先是挣扎着往后缩，可不过瞬息，便被吸力扯得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黑烟钻进幡中。
紧接着，村落各处陆续冒出零星的黑影。
他们有的藏在水缸后，有的躲在断墙下，汪晓一一将他们收入幡中。
随后，他闭上眼睛，眉心处一缕淡黑色的魂识悄然散开，如同蛛网般笼罩住整个方家井村。
魂识触碰到的地方，除了残留的烟火气，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邪之气。
那气息与之前净化鬼属时感受到的如出一辙，却比之前强盛数倍。
像是一条无形的毒蛇，顺着风的方向，往村外的古松林延伸。
“看样子那里就是源头了。”汪晓睁开眼，脚下一点，身形便朝着古松林的方向掠去。
越靠近古松林，周遭的温度便越低。
那些古松的树干很粗，枝干交错缠绕，像无数只干枯的手伸向天空，将整片天空遮得密不透风。
林间的雾气泛着淡淡的灰黑色，吸一口都能觉出刺骨的寒意。
那寒意不是深秋的冷，而是带着阴邪之气的冰。
汪晓踩着地上厚厚的落叶往前走，林间静得可怕，连鸟雀的叫声都听不到。
他的魂识始终锁定着那道阴邪之气，气息越来越浓。
到后来，连空气中都飘浮着细小的黑色絮状物。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雾气突然变得稀薄，一道隐蔽的洞穴出现在眼前。
洞穴藏在两棵古松的根部之间，入口被密密麻麻的藤蔓遮掩。
藤蔓的颜色是深褐色的，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若不是那股阴邪之气从洞缝中源源不断溢出，根本无法察觉。
汪晓抬手拨开挡在洞口的藤蔓，藤蔓的触感冰凉，像是死人的皮肤。
他指尖凝出一缕鬼气探向洞口，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洞穴。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宽敞，地面凹凸不平，布满了尖锐的石块，顶部时不时有水滴落下。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痛苦哀嚎突然从洞穴深处传来。
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夹杂着石块摩擦的声响。
汪晓加快脚步，顺着声音的方向往前走。
转过一道弯后，眼前的景象让他顿住脚步。
洞穴中央的空地上，一个丈高的身影正蜷缩在地上剧烈打滚。
那身影浑身缠满了深褐色的藤蔓。
藤蔓像是有生命般不断收紧，在他身上勒出一道道深痕。
墨绿色的汁液顺着痕迹往下流，落在地上将石块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那身影正是藤蔓护林。
他的头颅被藤蔓缠得只剩半张脸露在外面，双目赤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瞳孔中布满了血丝，牙关紧咬，嘴角溢出暗紫色的魂血。
每一次打滚，他的身体都会撞到周围的石块，发出沉闷的巨响。
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依旧疯狂地挣扎。
藤蔓间不断有黑色的雾气渗出，那雾气如同活物般钻进他的七窍。
每钻进一丝，他的挣扎就剧烈一分，喉间发出的低吼也愈发像野兽的咆哮。
他体内的淡绿色鬼气在邪力的侵蚀下不断消散，却又在他的意志支撑下顽强地凝聚。
两种力量在他体内碰撞、撕扯，将他的魂体搅得支离破碎。
他偶尔会停下挣扎，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的石块，指甲深深嵌进石缝中。
像是在与吞噬神智的黑暗拼死拔河，可不过片刻，邪力便再次占据上风，将他拖入更深的痛苦中。
“别过来！”就在汪晓准备出手时，藤蔓护林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汪晓，“别过来……我控制不住……体内的邪力想让我杀了你……”
他说着，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不受控制地朝着汪晓的方向抓去。
可刚伸出一半，又猛地收了回去，狠狠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上。
暗紫色的魂血从他口中喷出，落在地上瞬间化作一缕黑烟。
他的气息也随之萎靡了几分，可眼中的赤红却丝毫未减。
汪晓没有停步，反而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
他看着藤蔓护林痛苦的模样，心中已然明了。
此刻的藤蔓护林还保有一丝神智，正在与邪力拼死对抗。
若是再拖延下去，他的神智迟早会被邪力彻底吞噬，到时候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放心，我不会让它伤害你。”汪晓的声音平静无比。
话音刚落，他抬手一扬，八道泛着冷光的黑色锁链突然从掌心飞出。
那锁链约莫手臂粗细，链身上刻着复杂的符文，符文在黑暗中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在空中盘旋一圈，而后便如灵蛇般朝着藤蔓护林缠去。
“不……别过来……我会伤到你的！”藤蔓护林嘶吼着，想要挣扎着躲开，可他的身体早已被邪力折磨得虚弱不堪，根本来不及躲闪。
眨眼间，八道锁链便分别缠住了他的双手、双脚与躯干。
锁链收紧的瞬间，符文突然亮起，一道淡金色的光罩将他笼罩其中，暂时隔绝了邪力的侵蚀。
紧接着，汪晓指尖凝出一缕精纯的淡黑色鬼气。
这缕鬼气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抬手将鬼气按在藤蔓护林的眉心，轻声道：“放松，我帮你压制邪力。”
鬼气入体的刹那，藤蔓护林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下意识地想要抗拒，可那道鬼气却带着一股温和的力量，顺着他的眉心缓缓渗入体内。
原本在他体内肆虐的黑色邪力，像是遇到了克星般，瞬间停下了侵蚀的脚步，而后便开始疯狂地向后退缩。
藤蔓护林体内的淡绿色鬼气，在汪晓鬼气的滋养下，瞬间变得强盛起来。
淡绿色与淡黑色的鬼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朝着黑色邪力发起了反击。
两种力量在他体内不断碰撞。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可他却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不仅自己会彻底沦为傀儡，还会伤害到眼前的汪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洞穴内只有两种力量碰撞的声响与藤蔓护林沉重的呼吸声。
汪晓始终保持着姿势，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鬼气注入藤蔓护林体内。
压制如此浓郁的邪力，对他的魂力消耗极大，可他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稍有不慎，邪力便会反扑。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藤蔓护林体内的黑色邪力终于被逼得节节败退。
最终，化作黑色的魂血吐了出来。
藤蔓护林猛地瘫倒在地，身体上的藤蔓失去了邪力的支撑，瞬间变得萎靡不堪，从他身上缓缓滑落。
他的魂体比之前消瘦了许多，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痕，淡绿色的魂体上还残留着黑色的印记。
他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睁着一双疲惫的眼睛，看着头顶凹凸不平的洞穴顶部。
“我是个罪人……”许久，藤蔓护林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在呢喃。
他目光落在汪晓的鞋尖上，不敢抬头看汪晓的眼睛，“方家井村的人……都是我杀的……我亲手毁掉了他们的家园，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绝望，每说一个字，身体就颤抖一分。
汪晓蹲下身，目光落在他布满伤痕的魂体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被人操控着做错事，不是你的错。那些修士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失控，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顿了顿，看着藤蔓护林眼中的绝望，继续说道：“你在失控时还能保有一丝神智，没有彻底沦为傀儡，这就说明你本心不坏。现在邪力已经被压制，你不必再自责。现在，跟我说说，那些修士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既然能研制出掺杂邪力的药丸，又冒充华夏灵异事件调查局的人，背后肯定有更大的图谋。”
藤蔓护林沉默了片刻，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淡绿色的泪水。
“他们……是为了古松林深处的一件至宝。那件至宝很神奇，能让我们不用吸食人类的灵魂，也不用啃噬尸体，就能提升实力。而且，它散发出的能量很温和，不会伤害到我们的魂体，反而能滋养魂体，让我们的魂力变得更加精纯。”
汪晓瞳孔微缩，藏着几分意外。
他过往也听闻过不少修炼辅助宝物，但翻来覆去都是针对人类修士的品类。
鬼修专属的本就罕见，而能让鬼修不沾半分生灵血气、安稳修炼的，更是稀罕物。
万灵聚魂幡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需要带在身上。
若是真能寻得替代品，辅助鬼属修炼，那这件宝物他必须得到。
藤蔓继续说道，“我和手下的鬼属，一直靠那件至宝散发出的力量修炼。只是，我们能接触到的力量，不过是至宝散发出的一小部分。真正的至宝藏在古松林最深处的绝壁上，那里有一片神秘的区域，至宝就藏在那片区域里面。”
汪晓疑惑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至宝所在区域修炼？按理说，越靠近，效率肯定越高。”
提到这件事，藤蔓护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不是我们不想去，而是根本靠近不了。那片神秘区域外面，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只要我们靠近绝壁三丈之内，就会被屏障弹开。我曾经试过好几次，释放出全身鬼气，可连屏障的边缘都碰不到，反而被屏障的能量震伤了魂体。”
他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后来我才明白，那道屏障应该是至宝自带的守护力量，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穿过。我和手下的鬼属，魂力都不够精纯，体内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些杂质，所以才会被屏障排斥。那些冒充调查局的修士，肯定是知道了至宝的存在，才会用邪力控制我，让我陷入混乱，能够顺利地拿到至宝。”
汪晓听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可知那绝壁具体在什么位置？”
“从这个洞穴穿过去，再往深处走约莫半个时辰，就能看到那道绝壁了。”藤蔓护林抬手，指了指洞穴深处的黑暗，“绝壁很高，几乎直插云霄，那片神秘区域在绝壁的中段，会有白色的气流从里面流下来，那些气流就是至宝散发出的能量，我和我的鬼属，就是靠那释放出来的些许气流修炼的。”
汪晓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他不再多言，抬手召出万灵聚魂幡，幡面再次展开，一道柔和的吸力从幡中涌出，将藤蔓护林轻轻托起。
“你现在魂体受损严重，先在聚魂幡中休养，待我拿到至宝，再帮你彻底清除体内的邪力。”
藤蔓护林没有反抗，他知道面前之人鬼气精纯，能够信得过。
只是点了点头，任由吸力将自己卷入幡中。
待幡面恢复平静，汪晓将聚魂幡收进体内，转身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洞穴深处的黑暗越来越浓，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精纯的能量气息。
那是至宝散发出的能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光亮。
汪晓加快脚步，转过最后一道弯后，眼前的景象瞬间让他惊呆了。
洞穴的尽头是一处开阔的平台，平台外便是一片陡峭的绝壁。
那绝壁高耸入云，表面光滑如镜，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泽。
绝壁上没有任何植物，只有中段的位置，有一片约莫丈许宽的区域泛着柔和的白色光芒。
丝丝缕缕的白色气流正从那片区域中缓缓流下，落在平台上，化作淡淡的魂力，融入周围的空气中。
那股精纯的能量气息，正是从那片白色区域中传来的。
“好精纯的能量。”汪晓忍不住赞叹。
他能感觉到，这股能量异常纯净。
若是能长期在此修炼，鬼属们魂力的提升速度定然会事半功倍。
他缓步走到平台边缘，目光落在绝壁中段的白色区域上。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从绝壁方向传来。
像是一道屏障，将他与白色区域隔绝开来。
汪晓心中一动，指尖凝出一缕自己的鬼气，试探着往绝壁方向探去。
鬼气刚靠近绝壁三丈处，便触到了那道无形的屏障。
出乎意料的是，屏障并没有像藤蔓护林所说的那样将鬼气弹开。
反而像是遇到了同源的能量般，缓缓地散开了一道缝隙，任由鬼气穿了过去，一直延伸到白色区域附近，才停下了脚步。
汪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道屏障并非排斥所有鬼气，而是只排斥魂力驳杂的鬼气。
他的鬼气来自于系统，又经过墨渊国师那一道灵气净化，早已没了半分杂质，与至宝散发出的精纯力量同源，所以才能穿透屏障。
而藤蔓护林与其他鬼属，体内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些阴邪之气，魂力不够精纯，自然会被屏障排斥。
“看来，这至宝果然与我有缘。”汪晓嘴角微微上扬。
他能感觉到，白色区域中的至宝正在向他传递着一股亲切的气息，像是在召唤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