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玄婷轻得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曾经流转的月华消散殆尽，银白长发枯槁如深冬残草。我颤抖的手指探向她的鼻息——一片死寂。唯有眉心的明月光点碎裂后留下的淡金色残痕，证明着她曾燃烧过何等璀璨的神魂。
“玄婷……”我喉头哽咽，泪水砸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却唤不醒分毫。源海之门方向传来的混沌咆哮，祖龙符文与门扉碰撞的刺耳撕裂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的世界缩小到只剩怀中这具逐渐僵硬的躯体。重燃的心灯在胸腔空洞地跳动着，白金色的火焰流淌全身，修复了肉身的创伤，却填不满心底那个被她带走的巨大窟窿。
“司命……”星澜拄着星河长剑踉跄走近，声音沙哑破碎。她望着玄婷，眼中是深切的悲恸，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了然与沉重的宿命感。“九窍归真……燃魂补心……这是玄女一脉传承记忆深处，应对源海同化最决绝的禁术。她选择以此形神俱灭为代价，不仅是为了救你……更是为了斩断源海对此界的‘标记’，为我们争取最后的时间。”
我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盯着星澜：“标记？什么标记？！为什么是她！”
星澜艰难地抬手，指向那扇被祖龙符文暂时禁锢的源海之门。“玄女道友的万道源体……本就是上古时期源海之力初次渗透此界时留下的一道‘坐标’所化。她是钥匙，也是锚点。万载前，敖嵇道友以自身龙脉将她与坐标一同封印，既是保护她，也是隔绝源海的感知。如今封印破灭，坐标再现……源海自然会不惜代价要将她‘回收’。”
回收……如同处理一件失控的工具？我抱紧玄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所以，她从诞生起，就背负着如此残酷的宿命？那万载的守护，最后的牺牲，难道都只是更高层次存在棋盘上的一步死棋？
“不……”我低沉嘶吼，心灯光焰不受控制地从体内迸发，将周围漆黑的龙鳞沙地灼烧出滋滋声响。“她不是什么坐标！她是玄婷！她救了我……两次！”一次在实验室，一次在这里！我绝不允许……绝不允许她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就在这时——
玄婷心口处，那枚因她本源耗尽而光芒黯淡的龙心印记，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乳白色光晕，如同破土的新芽，艰难地渗透出来。光晕中，蕴含着一股与我心灯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贴近生命本初的温暖气息。
“这是……”星澜瞳孔骤缩，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玄女道友的‘本源灵犀’？竟未完全被源海之力同化？难道……是因为龙心印记中敖嵇道友的守护意志，加上你的心灯之力，共同庇护了这最后一点灵光不灭？”
仿佛回应她的猜测，那乳白光晕缓缓飘起，如同拥有生命般，绕着我紧抱着玄婷的手臂盘旋一周，最终轻轻没入我眉心那跳动的白金符文之中。
轰——！
一股庞大而温柔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
不再是旁观者的碎片画面，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同身受！
我“看到”万载前，昆仑云海之巅，初具灵识的玄女（那时的玄婷）好奇地触碰着一道自虚空裂缝中渗出的混沌气流（源海初现的痕迹）。那气流带着创造与毁灭交织的原始力量，在她纯净的本源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我“感受到”她被烙印时的迷茫与隐约的不安，以及随后被龙神敖嵇发现、知其隐患后，毅然决定以自身龙脉为引、将她与烙印一同封入万龙渊时，她那未能说出口的感激与深埋的孤独。
我“经历”万载封印中，她与敖嵇龙魂相互依存、共同对抗烙印带来的源海低语侵蚀的漫长岁月。那份超越男女之情、近乎亲情的守护与陪伴。
最后……是她决定施展“九窍归真”前，看向我的那一眼。不再是玄女的威严，而是玄婷的不舍、决绝，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终于，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斩断这纠缠万载的宿命锁链，守护她在意的人和这个世界。
记忆的洪流缓缓退去，留下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明悟与责任。玄婷从未屈服于宿命，她一直在抗争。她的牺牲，不是终结，而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我这盏由她亲手重燃的心灯之上。
我额间的白金符文光芒内敛，中心却多了一点温润的乳白光斑，如同玄婷留下的最后印记。心灯的火焰似乎也发生了某种蜕变，白金色中融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色，变得更加凝实、厚重，仿佛承载了时光的重量。
我轻轻将玄婷逐渐冰冷的身体平放在地，脱下外袍，郑重地覆盖在她身上。站起身，望向那扇仍在与祖龙符文激烈对抗的源海之门，眼神不再有迷茫与疯狂，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与燃烧的决意。
“星澜前辈，”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清霜姑娘，麻烦你们……守护好玄婷的身躯。”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们伤痕累累却依旧坚持的身影，“接下来……交给我。”
没有豪言壮语，但话语中蕴含的力量，让星澜和挣扎着爬起的凌清霜都为之一震。
我一步步走向源海之门。每一步落下，脚下焦黑的土地便生出一小片散发着微弱白金光晕的苔藓。心灯的力量，不再仅仅是净化与创造，更开始蕴含了一丝……“定义”与“守护”的法则意味。
“哼！垂死挣扎！”门缝后，那混沌的存在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变化，发出不屑的冷哼。更多的混沌触手疯狂冲击着祖龙符文，符文明灭不定，显然已支撑不了太久。
在距离大门百丈之处，我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双手，不是结印，而是如同拥抱虚空。眉心符文光芒大盛，心灯之火透体而出，不再狂暴，而是如同温顺的流水，在我身前汇聚、编织。
不再是刀剑，也不是盾牌。
最终，凝聚成一盏古朴的、仿佛由白玉与白金共同雕琢而成的……灯盏虚影。
灯盏中心，那点得自玄婷的乳白灵犀静静燃烧，散发出稳定而柔和的光芒。光芒并不耀眼，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与虚妄，直指本源。
“以此心灯为引，”我轻声开口，声音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秘境，“照见万古之前，定轨此界当下。”
灯盏虚影轻轻摇曳，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光束，无声无息地射向源海之门。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那光束触及门扉的刹那，门上扭曲蠕动的混沌纹路，竟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光芒所过之处，混沌退散，露出了门扉原本的材质——那竟是由无数细密的、不断生灭的法则锁链交织而成！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光束的照耀下，门扉之上，隐约浮现出数个更加古老、更加复杂的封印印记！这些印记的力量，远超祖龙符文，甚至……隐隐克制着门后的混沌气息！
“这是……‘太古禁约’？！”星澜失声惊呼，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传说中……由此界开天辟地之初的古神们共同立下，用于隔绝外界‘源海’等至高法则海洋侵蚀的终极契约！它……它竟然一直存在，只是被源海之力掩盖了！”
门后的混沌存在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不可能！‘观测者’耗费无数纪元……才勉强侵蚀了这处契约节点……你这蝼蚁般的抗体……怎能……引动契约之力？！”
我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源海之门并非天然存在，而是“观测者”强行侵蚀“太古禁约”薄弱节点形成的漏洞！玄婷的坐标，孽龙的恶念，都只是他们加速侵蚀的工具！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简单的毁灭，而是要彻底打开通道，让源海的法则完全覆盖此界，将其同化为新的“实验场”！
而我的心灯……或许是因为融合了玄婷的灵犀、抗体特性以及一丝源自父亲研究的“变数”本质……竟能在一定程度上，引动这被掩盖的“太古禁约”之力！
“原来……你们也并非无所不能。”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心念催动。心灯光束骤然加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在那些被侵蚀的法则锁链之上！
“吼——！”门后的存在发出痛苦的嘶吼。它试图调动更多的混沌之力反击，但在“太古禁约”被引动显现的情况下，它的力量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星澜前辈！清霜姑娘！”我头也不回地喝道，“助我！将你们的力量……注入我的心灯！我们……把这漏洞堵上！”
星澜与凌清霜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两人强提最后的仙元与星力，化作一蓝一白两道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我身后那盏心灯虚影之中！
得到助力，心灯光芒再次暴涨！光束变得更加凝实，甚至开始如同织女的巧手般，引导着那些浮现的太古契约印记，向着被侵蚀的锁链断裂处蔓延、修复！
“不——！”门后的咆哮充满了不甘与恐惧。“主脑……不会……放过你们……所有的实验场……终将……归于源海……”
它的声音，随着契约之力的修复，变得越来越微弱。那扇恐怖的源海之门，在心灯光芒和太古契约的双重作用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门上的混沌纹路迅速褪去，最终，彻底化为一道细微的空间涟漪，随即……完全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略显残破、却恢复了平静的虚空。
万龙渊秘境内肆虐的邪能与龙怨，也随着源海之门的关闭，如同失去了源头，开始缓缓消散。
一切都结束了吗？
我身体一软，半跪在地。心灯虚影缓缓消散，眉心的符文也黯淡下去。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星澜和凌清霜也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着，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难以置信的喜悦。
但我的目光，却越过她们，落在了那片源海之门消失的虚空处。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彻骨的意念，如同毒蛇般萦绕不散：
“抗体……心灯……坐标已记录……我们……会再见的……”
而更让我心神不宁的是——在刚才引动太古契约的瞬间，我似乎透过那契约的脉络，感应到了此界之外，那无边无际的源海深处……存在着无数个类似的“光点”……如同一个个被标记的世界。其中有几个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黯淡、熄灭。
玄婷的警示，观测者的低语，父亲的抗体计划……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真相。
我缓缓握紧拳头，看向不远处安详躺着的玄婷。
她的牺牲，为我们赢得了喘息之机。但真正的战争……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