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晒谷场晒得滚烫,金黄的稻谷摊成大片的波浪,风一吹,就顺着纹路轻轻起伏。哑女戴着草帽,正用木耙把谷粒摊得更匀些,草帽的阴影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抿紧的嘴角和用力的手臂。
“歇会儿吧!”小虎扛着新割的稻草从田埂上走来,肩上的草捆晃悠悠的,“你都晒了俩时辰了,脸都晒红了。”他把稻草堆在谷场边,从腰间解下水壶递过去,“喝口水,我带了酸梅汤。”
哑女接过水壶,拧开盖子时手微微发颤——刚才翻谷粒太用力,胳膊有些酸。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酸凉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不少燥热,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
小虎蹲在她旁边,看着摊开的稻谷里混着的几粒红豆,伸手捡出来:“今年雨水匀,稻谷长得饱满,脱粒时少了不少瘪粒。”他抓起一把谷粒,让它们从指缝间漏下去,“你听,沙沙的,像不像雨声?”
哑女侧耳听着,确实,谷粒滑落的声音和秋雨打在窗纸上有点像。她忽然想起春天播种时,两人跪在田里点种,她不小心把红豆和稻种混在了一起,当时小虎还笑她“种出来要成杂粮饭了”,没想到真的混在谷堆里了。
“晚上用这新米煮粥吧,”哑女用手比划着,“放把红豆,像你说的,杂粮饭也好吃。”
小虎笑着点头,忽然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谷子黄,豆子红,摊在场上晒太阳……”调子跑得厉害,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快活。哑女跟着轻轻晃头,木耙在谷堆上划出浅浅的弧线,像在打拍子。
远处传来牛车轱辘声,张婶赶着车过来,车上装着刚摘的棉花,白花花的像堆雪:“小虎,哑女,看我摘的新棉花!够做两床棉被了!”
哑女直起身,看着那堆棉花眼睛发亮。张婶笑着扔过来一朵:“拿着玩,这朵最蓬松。”哑女接住,棉花软乎乎的,沾在指尖不肯掉,像朵不会谢的云。
“你们的稻谷晒得真好,”张婶跳下车,用手捻了粒稻谷放进嘴里嚼着,“比去年的有嚼劲!我家那口子昨天还说,要跟小虎学学选种呢。”
小虎挠挠头:“就是照着老法子,选粒大的留种呗。”他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家里跑:“等我会儿!”
不一会儿,他端着个陶盆回来,里面是刚蒸好的米糕,还冒着热气:“刚出锅的,张婶尝尝?”张婶接过来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这米香真浓!用新米做的吧?”
哑女拿起一块米糕,递到张婶手里,自己也拿了一块,甜丝丝的米香在嘴里散开。阳光晒得后背暖暖的,谷粒的沙沙声、远处的牛叫声、张婶的笑骂声混在一起,小虎又开始哼他那跑调的歌,哑女跟着轻轻唱,虽然没出声,嘴唇却动得认真。
晒到日头偏西,稻谷已经半干,小虎把谷堆拢成小山,哑女用麻袋开始装谷。张婶帮着缝麻袋口,手指飞快地穿针引线:“我家那小子说了,等收完秋,就去镇上学木匠,将来给你们打套新家具。”
哑女闻言,脸颊微微发烫,偷偷看了小虎一眼,他正低头系麻袋绳,耳朵红得像刚才捡的红豆。她赶紧低下头,把麻袋口扎得紧紧的,像是怕心事漏出来。
装完最后一袋谷,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小虎扛着麻袋往家走,脚步轻快,嘴里的歌又响起来:“谷子进仓,棉花入房,冬天暖被,春天……”他顿了顿,回头看了哑女一眼,声音放软了些,“春天一起种红豆。”
哑女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朵棉花,听着他的歌声,脚步也变得轻快。风卷着最后的阳光,把谷场的味道吹进鼻腔——是稻谷的香,棉花的软,还有米糕的甜,像极了日子该有的样子。
回到家,小虎把麻袋靠墙放好,哑女去灶房烧水,锅里的水咕嘟冒泡时,她往里面撒了把新米和红豆。小虎走进来,靠在门框上看她:“刚才张婶说的家具,你想要啥样的?”
哑女往灶里添了根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红彤彤的:“就……就像隔壁李婶家那样,带抽屉的柜子就行,能放我的针线筐。”
小虎笑着应道:“行,再给你打个梳妆台,上面刻朵桃花。”
哑女的心像锅里的红豆,慢慢煮开了,软乎乎的。她搅了搅锅里的粥,水汽模糊了脸颊:“不用那么讲究……”
“要的,”小虎说得认真,“咱的日子,就得讲究点。”
粥香混着灶膛的烟火气飘满屋子,哑女盛出三碗,红豆在白粥里格外显眼。小虎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新米就是不一样,绵得很。”
哑女看着他的笑脸,也拿起勺子,心里想着:等冬天来了,就用张婶给的棉花做床厚被,铺在新打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雪声,喝着这样的热粥,日子该有多暖呀。
夜色漫进窗棂时,晒谷场的稻谷已经收进仓,只剩下木耙躺在空地上,像个累坏了的孩子。哑女躺在床上,手里还捏着那朵棉花,鼻尖似乎还能闻到谷场的阳光味,耳边仿佛又响起小虎跑调的歌,不知不觉就笑了,带着满肚子的甜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