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棉田上空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麦生踩着发烫的田埂走过去,籽王苗的棉桃已经长得像个小拳头,青绿色的果皮被撑得发亮,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他踮起脚数了数,主枝上挂着五个棉桃,侧枝上还有三个,个个都圆滚滚的,像串挂在绿枝上的翡翠。
“快赶上去年的产量了!”哑女拎着竹篮跟在后面,篮里是浸在凉水里的毛巾,她抽出一条递给麦生,“擦擦汗,日头太毒了。”她仰头看着棉桃,指尖轻轻点着果皮上的纹路,那纹路像老人手背的青筋,却透着股饱满的劲,“张叔说这叫‘裂桃纹’,越密越容易裂壳,出绒也多。”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冰镇的酸梅汤,陶碗外壁凝着层水珠。“我娘说棉桃长到拳头大就得‘控水’,”她把汤碗往田埂的石头上一放,“水多了果皮会疯长,绒反而不饱满。”她指着红绒棉的棉桃,那些桃儿比籽王的小些,果皮却泛着层胭脂红,像抹了蜜的果子,“你看这红绒棉的桃,绒毛都结成小团了,里面的绒怕是已经雪白了。”
小虎扛着个新做的木梯过来,梯脚缠着防滑的麻布。“刚从李木匠家借的,”他把木梯往籽王苗旁一靠,“顶上的棉桃够不着,得踩着梯子摘虫。”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冰镇的甜瓜,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解解暑,等会儿捉棉铃虫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甜瓜,看哑女正给棉桃套防虫袋。她手里的布袋是用旧棉布缝的,透气又透光,套在棉桃上,用细麻绳松松系住,像给棉桃穿了件小褂。“张叔说这袋能防鸟啄,还能挡挡雨,”她比划着,翻开小本子给麦生看,上面画着套袋的步骤,每个绳结都标得清清楚楚,“等裂壳前再摘掉,不耽误出绒。”
日头升到头顶时,棉田的棉桃密得像挂满了绿灯笼。麦生踩着梯子捉虫,小虎在下面递布袋,哑女和春杏则给低处的棉桃套袋,偶尔传来“抓到一只”的欢呼,惊得树上的蝉鸣都顿了顿。红绒棉的防虫袋是粉色的,在绿叶间格外显眼,像给棉田绣了道花边。
“你看这只虫洞,”麦生从高处下来,手里捏着只青绿色的棉铃虫,“刚钻了个小孔,幸好发现得早,不然棉桃就废了。”他把虫扔进旁边的陶罐,里面已经装了小半罐,“这些虫能喂鸡,还能沤肥,一点不糟践。”
春杏往陶罐里撒了把盐,防止虫子爬出来:“我娘说棉铃虫最狡猾,专挑大棉桃钻,得每天检查两遍,早晚各一次。”她指着个套袋的棉桃,袋口有个小破洞,“这袋被虫咬破了,得换个新的。”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绕着棉田转了圈,看着满枝的棉桃直点头:“好收成,好收成啊!”他用拐杖头轻轻敲了敲籽王的棉桃,“听这声,里面的绒已经饱满了,再过半月就能裂壳。”他磕了磕烟袋,“记得给棉苗浇点‘壮桃水’,别太多,润透就行,让绒长得更蓬松。”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田埂的树荫下吃干粮。春杏娘带来了凉面,浇着蒜泥和麻酱,拌着黄瓜丝,吃得人通体舒畅。麦生吸溜着面条,看着棉桃在烈日下微微耷拉着,像累坏了的娃娃,忽然觉得这棉桃满枝的暑夏,藏着最沉甸甸的盼头——藏着防虫袋的细,捉虫时的急,还有这满田的青绿,把膨果的沉实,酿成了将熟的期待。
“下午得把排水沟再通通,”小虎抹了把嘴说,“昨儿的雨积了点水,棉根泡久了会烂。”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西红柿,沙甜的汁在舌尖化开,“润润喉,等会儿挖沟才不燥得慌。”
麦生咬着西红柿,看着哑女在给红绒绒的棉桃换袋。粉色的布袋沾了点泥,她用湿布擦干净,重新套好,动作轻得像在照顾婴儿。阳光落在她的发间,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却掩不住眼里的亮。她忽然举起小本子,上面画了堆雪白的棉桃,旁边写着“丰收”两个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说不出的欢喜。
午后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热,麦生和小虎在田边挖排水沟,泥土被晒得滚烫,挖起来格外费劲。哑女和春杏则在旁边给棉苗松根,用小铲子把根部的土扒松,让气流通得更顺。远处的炊烟在村子上空升起,混着棉田的清香,像给这暑夏添了层温柔的纱。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个防虫袋也套好了。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满枝的棉桃在余晖里像镀了层金,粉色的、白色的防虫袋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个等待拆封的礼物。他知道,这第五百八十一章的棉桃满枝,不是结束,而是等待——等秋风一吹,这些绿桃就会裂开嘴,露出雪白的绒,把这暑夏的热,变成秋天摘棉的甜。
晚风带着凉意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泥土和汗水,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忽然觉得,这满枝棉桃的日子,就像生活里最实在的答卷,春种夏管的辛劳,都写在这沉甸甸的绿里,只等秋风来判个满分,把岁月的长,结出满仓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