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的雪光映得屋里亮堂堂的,春杏娘正把新织的花布铺在炕桌上,布面的青蓝底色在雪光里泛着层冷白,粉紫的云纹却像团暖雾,透着股说不出的柔和。她捏着竹尺在布上比量,粉饼在布面轻轻划出淡淡的线,像给云彩描了道边。
“哑女的袄得短点,方便下地。”春杏娘用指甲沿着粉线掐出个浅痕,“虎娃的要做得肥些,孩子长身子快,明年还能穿。张叔那件夹袄得宽松,他老人家爱揣烟袋,别勒着。”她转头冲哑女笑,“这云纹给你留了朵最大的,正好在胸前,像揣了朵暖云。”
哑女红着脸点头,手里攥着把剪刀,刃口磨得锃亮,是麦生特意给她磨的。她翻开小本子,上面画着三件棉袄的样子,每件都标着尺寸,是她跟着春杏娘学了半宿才画成的。她指着虎娃那件的袖口,比划着要做收紧的样式——去年虎娃的棉袄袖口灌风,冻得小手通红。
麦生抱着捆新弹的棉絮走进来,絮白得像刚落的雪,蓬松得能浮在手上。“张叔说这絮得铺匀了,”他把棉絮放在布旁,“薄厚得适中,太厚了笨,太薄了不保暖。”他拿起块絮,往布上轻轻铺,手指顺着布纹捋平,像在给云彩盖层雪被。
小虎扛着个针线笸箩进来,里面装着各色线团、顶针、布扣,都是春杏娘攒了半年的家当。“我娘说缝棉袄得用粗棉线,”他把笸箩往炕边一放,“结实,禁得住搓洗。这布扣是我娘用旧布做的,红的、蓝的都有,配这花布正好。”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烤红薯,甜香混着棉絮的暖漫过来,“趁热吃,等会儿绷棉絮才有力气。”
春杏娘已经用针线把棉絮绷在布面上了,线脚走得又密又匀,像条细蛇在布上蜿蜒。“绷絮得顺着布纹走,”她教哑女穿针,“针脚别太大,不然絮会滚成疙瘩;也别太密,免得硬邦邦的不贴身。”她把穿好线的针递给哑女,“你试试,这活儿得练,练熟了比我做得还好。”
哑女捏着针的手有点抖,针尖刚要扎进布面,却又缩了回来。麦生赶紧按住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往下扎:“像摘棉桃似的,稳着点,别慌。”针尖穿过布和絮,带出个小小的线结,哑女眼里瞬间亮了,像落了颗星。
雪越下越大,窗外的田埂已经被雪埋住了,棉田的枯枝上堆着层白,像给去年的棉秆戴了顶帽。屋里却暖融融的,炕桌上的花布渐渐裁成了三片,像从云霞里剪下的三块暖。春杏娘正给虎娃那件缝袖口,收紧的褶皱像朵含苞的花,她说这样的样式既挡风,又能护住小手。
“你看这云纹裁得多巧,”春杏举着哑女那件的前襟,布上的大云纹刚好被框在衣身里,粉紫的边缘顺着衣襟往下淌,像云彩落了道流苏,“穿在身上,走在雪地里,老远就能看见这朵暖云,谁见了都得说声好看。”
张叔披着棉袄走进来,肩头落着层雪,刚一进门就被屋里的暖烘得直缩脖子。他凑到炕桌前,瞅着裁好的衣片直点头:“这布硬挺,做棉袄正合适。”他拿起虎娃那件,捏了捏棉絮的厚度,“不薄不厚,正好。”他磕了磕烟袋,“我年轻时候,一件棉袄能穿三年,补丁摞补丁,照样过冬。现在日子好了,有新布新絮,可得好好爱惜。”
中午吃的是酸菜猪肉炖粉条,锅里的热气腾腾地冒,把窗玻璃熏得雾蒙蒙的。大家围着炕桌吃饭,目光总往那几片衣料上飘,像看着几个待嫁的姑娘。春杏娘给哑女夹了块肉:“多吃点,下午缝棉袄费力气,得有精神头。”
麦生啃着窝窝头,看哑女正给布扣穿线。她选了颗红布扣,往云纹的中心比划,像给云彩缀了颗红太阳。阳光透过雪雾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几缕碎发沾着棉絮,像落了层细雪,却掩不住眼里的亮。
午后的雪小了些,变成了细碎的雪粒,打在窗上沙沙响。春杏娘已经把三件棉袄的里子缝好了,正教哑女绗线——用长针把面、絮、里三层固定住,线脚走得像条虚线,既结实又不影响蓬松。哑女学得认真,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扎得很实,每扎一针都要拽拽线,生怕松了。
麦生和小虎在旁边钉布扣,小虎总把扣钉歪,麦生就耐心地帮他拆了重钉。“这扣得钉在正中间,”麦生说,“不然穿的时候歪歪扭扭,既不舒服又不暖和。”他手里的布扣是蓝色的,钉在青蓝布上,像片小小的湖。
夕阳把雪染成了橘红,三件棉袄的雏形已经出来了。哑女那件的云纹在暮色里泛着暖紫,虎娃那件的红布扣像颗小灯笼,张叔那件的宽襟看着就踏实。麦生把棉袄往身上比划,虽然还没缝完,却已经能感觉到那份从棉籽到布匹的暖,像把整个春天的太阳都裹在了里面。
他知道,这第五百八十九章的裁衣备冬,不是结束,是圆满。等棉袄缝好,穿在身上,走在雪地里,这份藏在针脚里的暖,会把寒冬的冷挡在外面,把从春到冬的辛劳,变成贴身的温柔。
雪又开始下了,屋里的油灯亮起来,照着炕上的棉袄,像照着三个小小的暖炉。针线穿过布面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雪声,是这雪日里最安稳的调子,把日子的盼头,都缝进了这针针线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