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任何细微响动都被无限放大。一瞬间,漫天的思绪涌进来,季昭寰沉沉地思索良久,而后笑出了声。
玉液金精……她拉过锦被将自己紧紧裹住,——原来,竟是我自己。
好啊,她轻声道,眼中闪烁着野心与贪婪的光,声音随之冷了下来:如此,便试试吧。
她辗转至后半夜才勉强合眼,待想通了关节处,反倒心下一片澄明,这一觉直睡到日头高升才醒。
宫里头近日似乎格外热闹。她差小桃去探听消息,却始终没打听到什么紧要话头。想来是太后寿辰,才这般吵闹。只是她心里头总觉着不踏实,隐隐约约觉得,今后的日子怕是要比从前难捱些。
季昭寰披着寝衣起身,照例是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她拾起那支金枝流苏步摇在发间比了比,这是她最爱的样式,阿妩,你送姐姐的东西,姐姐可都收好了。
她将步摇贴在胸口,心底的伤痕慢慢被这抹冷硬的金钗熨帖,又生出一丝温暖来。
小桃端来了两样饭,因着她一觉睡到中午,便有早饭与午饭两样摆在了桌上。午饭是一些素的,她向来不爱吃,可若拿那些首饰去换像样的饭食,她心中便觉得这些素菜也可口起来了。
碗里的百合粥见底,季昭寰忽然来了兴致,吩咐小桃去备齐做金丝枣泥糕所用的器物。
小厨房里,案板上摆着雪白的糯米粉、熬好的枣泥,还有刚送来的太湖糖霜。
萧伯梁最爱吃这金丝枣泥糕。她卷起袖口,净了手,捏起一团面皮,往日总说本宫手巧,今日便叫他尝尝——
待把那团面揉得松软绵密,又开始搅和枣泥,顺便往里头多撒了两大把糖霜,甜得发齁,腻得攻心,才算是本宫的心意。
萧伯梁来嘉禾宫,是三日之后的夜里。
彼时,季昭寰正在灯下练字,茶壶里的水早已经凉透,小桃去烧水,季昭寰等了又等,半天不见人影,她又唤了一声:小桃?
一片寂静,只有殿外冷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的声响。
季昭寰蹙了蹙眉,隐约觉出不对。她搁下笔,将写好的字提起来抖了抖,殿门忽然被推开了。
怎的去了这么久?她头也不抬,欣赏了片刻写的字,才将晾干的宣纸慢慢卷起来。
没有应答,只传来脚步声。
声音渐近,却并不是小桃轻巧的步子,而是沉稳有力的靴声。
季昭寰心思转了转,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含着淡淡笑意的桃花目。
萧伯梁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提着只青瓷茶壶,穿着一身玄衣,倒是与平日里不大一样,眉眼也锋利起来。
他平日里总穿些浅色的,月白、银灰,季昭寰都看惯了,猛得见这样一身黑,倒一时不太适应。
怎么?季昭寰迟疑了片刻,垂下眼,脸上露出一抹讥诮,不咸不淡地道:萧大将军深夜擅闯冷宫,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靴子便停了,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似是要将她看透。
而后,萧伯梁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那双眼睛从她的脸到脖子,一路往下,看到了她手里卷着的那幅字。
他忽地嗤笑出声,眼波流转间似带了几分嘲讽:臣既然来见娘娘,自然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季昭寰抬起眼,眸子闪过一丝的不悦。往日里她惯会拿话呛他,如今他阴阳颠倒,反让她一时语塞。今日,似乎是她被僭越了。
她怔愣片刻,却听见他继续道:娘娘的枣泥糕,臣吃到了。夜深人静,灯火阑珊,那丝枣泥的甜糯与香腻,久久不散,萦绕在唇齿间,如同娘娘一般…
他咬牙切齿般,顿了顿,又道:令人——久久不忘。
季昭寰属实是被气到了,萧伯梁似乎话里有话,平日里,他总一副严肃的模样,叫她猜不透心思,如今他这般嬉笑,却让她生出了几分惧意。
她一时想不透,便干脆不想了,只冷冷地呛他:萧大将军吃醉了?一个武将,说这些话,不觉着害臊么?
萧伯梁却只顾着笑,娘娘说错了,臣是武将,可臣也是文官。
何况,与娘娘相比,微臣这区区行径,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他的眼睛在殿内逡巡了一圈,而后缓步走进殿中,慢慢踱到桌前。
他提起手中的茶壶,往杯子里倒茶,茶水注入杯中,腾起袅袅热气,嘉禾宫是冷宫,娘娘日子过得清苦,想来是没喝过什么好茶,微臣冒昧,给娘娘送些来。
他倒了一杯,浅浅喝了一口,眼中露出满意的光,递给她。
季昭寰看着那杯,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金光、随他微鼓青筋的手轻轻摇晃的茶,忽然往后一仰,说道:本宫不渴了。
娘娘可是不敢喝?
萧伯梁挑挑眉,将茶杯递得更近了些,语气里似有些蛊惑:娘娘,你喝一口,就当是试试,如何?
季昭寰盯着那杯茶,忽而展颜一笑,眼波流转间已换上往日那副慵懒神色:本宫只喝小桃倒的茶。她提高声音唤道:小桃——
殿外只有风声呜咽。
萧伯梁轻轻摩挲着杯沿,茶汤里映着他幽深的眸子。
娘娘怕是等不到了。他语气轻描淡写,而后,他抬起眼,眼神似有些狠厉:娘娘难道没有发觉,小桃已经不在了吗?
季昭寰的心猛地一沉,立时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你把她怎么了?
萧伯梁嘴角微翘,还能怎么样,自然是让她,再也不能伺候娘娘了。
你杀了她?季昭寰怔怔地问他。
萧伯梁抬眸看她,眼中带着玩味:娘娘这般激动......他忽然倾身向前,莫不是做贼心虚?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季昭寰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与室内升腾的热气融为一体。
季昭寰嫌恶般地别开眼,因着口干,喉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吞咽动作没能逃过萧伯梁的眼睛。
他逼近一步,嘴角微微翘着,似是挑衅:看来娘娘是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