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二十日烽火急,散兵游勇抢生机
中条山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李明远蹲在背风的石坳里,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饼子,嚼起来咯吱响,咽下去时喉咙像被砂纸磨过。通信兵小张抱着电台缩在旁边,发报机的电流声滋滋啦啦,混着远处隐约的炮声,把空气搅得又紧又涩。
“旅座,三团那边又来电了,说日军的山炮营推进到了风口岭,他们藏在山洞里不敢动,粮袋早就空了,昨天开始有人啃树皮。”小张的声音发颤,冻得直搓手,“还有二营,昨天夜里摸日军的粮站,被巡逻队发现,牺牲了两个弟兄,剩下的退到黑松沟了,问咱要不要派接应。”
李明远把饼子掰成两半,塞给小张一半,饼渣掉在衣襟上,他不在意地拍了拍。“告诉三团,再撑一天,今晚让四连从侧翼绕过去,带二十袋炒面过去——上周从日军辎重队抢的那批,够他们撑三天。二营那边,让他们在黑松沟多布几个绊马索,日军要是追进去,就把预先埋的土雷引爆,不用恋战,拖到后半夜往青石崖撤,那边有咱们藏的备用弹药。”
他扒开石头,露出压在底下的地图,手指在“风口岭”和“黑松沟”之间划了条线。“日军现在一门心思往前推,以为咱是丧家之犬,正好给咱留了空子。你看这道山梁,他们的机械化部队开不上来,只能靠步兵跟,咱就钻这空子。”
小张一边记电文一边嘟囔:“旅座,咱这到底算啥啊?国军那边溃得跟潮水似的,昨天看见他们的辎重队被日军飞机炸,满道都是罐头和子弹,咱捡了两车,可弟兄们都说,这算偷还是算抢啊?”
李明远嗤笑一声,往嘴里塞了口饼子:“管他偷还是抢,能让弟兄们活下去的就是好法子。你以为日军的粮弹是天上掉的?还不是从老百姓手里抢的?咱拿回来,分一半给山脚下的村子,剩下的带回来,这叫物归原主。”
正说着,四连连长王铁牛掀着灌木钻进来,军帽歪在脑后,裤腿上沾着泥,手里拎着个鼓鼓的麻袋。“旅座!得手了!日军设在龙王庙的临时仓库,弟兄们摸进去,光罐头就搬了五十多箱,还有两箱炸药!就是撤退时被岗哨发现,三娃子为了掩护我们,腿上中了一枪……”
李明远猛地站起来,饼子从手里滑下去。“人呢?”
“已经让两个弟兄抬往青石崖了,那边有老乡的土郎中能处理伤口。”王铁牛抹了把脸,“我留了一个班在庙后坡,要是日军追过来,就炸掉他们堆在那儿的柴火垛,给咱争取时间。”
“做得好。”李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告诉抬三娃子的弟兄,走密松林那条暗道,别从大路走——日军的巡逻队这会儿估计正满山搜呢。对了,把罐头分一半给山脚下的张村,让村长组织老乡往地窖里藏,别让日军搜去当战利品。”
王铁牛咧嘴笑:“早安排了!二柱子那小子嘴甜,跟老乡说‘这是八路军给咱送的救命粮’,老乡们还杀了两只鸡,让他给旅座您带过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两只油亮亮的烤鸡腿,还带着余温。
李明远没接,把油纸包推回去:“给三娃子送去,他流的血比咱多,该补补。咱这边还有炒面,饿不着。”
等王铁牛走远,小张突然说:“旅座,您昨天也没吃东西吧?我刚才看见炊事员老李偷偷给您留了碗小米粥,在石头灶上温着呢……”
李明远摆摆手,重新蹲回地图旁:“先处理电文。一团那边说日军的骑兵营卡在了鹰愁涧,过不去河,让咱想法子把他们拖住——你告诉一团,让他们去扒鹰愁涧上游的堤坝,不用扒太狠,漏点水就行,把涧底的石头泡软,骑兵的马蹄陷进去,想走都难。还有,让五连去端日军设在卧牛坪的信号站,把他们的电话线全剪断,让他们跟指挥部断了联系,看他们还怎么调兵。”
小张埋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在这山间显得格外清晰。风从石坳口灌进来,带着炮仗似的爆炸声,远处的天空被火光染成了橘红色,那是日军在轰炸国军撤退的渡口。
“旅座,国军那边又败了,刚才收到消息,第七军的军部被端了,军长失踪了……”小张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会不会说咱趁火打劫啊?毕竟这些粮弹,好多都是从他们溃兵手里‘捡’的。”
李明远从怀里掏出块磨得发亮的怀表,打开来看,表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去年跟国军弟兄一起在战壕里合影的,每个人都笑得一脸泥。“他们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你以为溃兵一路上看到的是什么?是日军把他们的军旗踩在脚下,是咱的人把干粮塞给他们说‘活下去才能报仇’。等哪天他们缓过劲来,就知道谁是在趁火打劫,谁是在拉他们一把。”
他合上怀表,站起身拍了拍小张的肩膀:“发报吧。告诉各部队,今晚的月亮暗,适合干活——日军的装甲营今晚要过野猪林,让六连带着炸药去埋在林子里,不用炸翻坦克,炸断他们的履带就行,让他们在林子里多待半夜,咱好把后面的辎重队一锅端。”
小张抬头时,看见李明远的军帽上落了层沙,鬓角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昨天跟日军侦察兵搏斗时被刺刀划的,他却像忘了这回事,只顾着在地图上圈出新的目标。
夜色降临时,各路人马陆续出发。王铁牛带着四连往鹰愁涧去,每人背着二十斤炸药,裤腿上缠着草绳,踩在积着薄冰的石头上悄无声息;二营的弟兄们揣着偷来的日军军服,准备混进卧牛坪的信号站,腰间的短刀磨得发亮;就连负责送饭的炊事员老李,都在扁担头绑了两枚手榴弹,说万一遇上落单的日军,也能凑个热闹。
李明远站在山头上,看着各队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手里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的饼子。远处的炮声越来越密,国军撤退的方向火光冲天,他知道,今晚又有不少弟兄要永远留在这片山里了。
“旅座,您看!”小张突然指着山下,“三团的弟兄从风口岭冲下来了!他们跟日军的巡逻队交上火了!”
李明远举起望远镜,看见山道上闪着成片的枪口火光,像串在黑夜里的灯笼。“是咱的炒面到了,”他低声说,“他们知道有吃的,就敢跟鬼子拼命了。”
望远镜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炸药包往日军的机枪阵地冲,身后跟着十几个弟兄,喊杀声隔着山谷传上来,听得人眼眶发烫。李明远把饼子塞进嘴里,嚼得很用力,像是要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嚼碎了咽进肚里。
后半夜时,捷报陆续传来:鹰愁涧的堤坝漏了水,日军的骑兵陷在泥里动弹不得;卧牛坪的信号站被端了,日军的电报全断了;野猪林的装甲营果然中了招,履带断了三辆,卡在林子里骂娘。最让人振奋的是,三团不仅接住了炒面,还趁日军混乱,抢了他们的炮兵阵地,现在正用日军的山炮往他们的指挥部轰呢。
天快亮时,王铁牛带着人回来,浑身是泥,却举着面日军的军旗哈哈大笑:“旅座您看!这是从他们指挥官帐篷里撕的,那老小子被咱追得光着脚跑,鞋都落咱手里了!”
李明远接过军旗,随手往地上一扔,指着远处国军撤退的渡口:“看见没?那边还有不少溃兵在水里扑腾,让弟兄们划着木筏去接一把——就说,咱这儿有热粥,还有能打鬼子的枪,想留下的跟咱干,想回家的咱给路费。”
王铁牛愣了愣:“旅座,咱自己都快没粮了,还接啊?”
“接。”李明远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以为咱抢这些粮弹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多接一个是一个,多留一个种子,将来就能多一分打回去的指望。”
朝阳爬上山头时,小张举着电报纸跑过来,声音都在抖:“旅座!国军指挥部来电,说让咱守住青石崖,他们正在集结残部,说要跟咱合兵一处……”
李明远捡起地上的日军军旗,撕下一块布擦了擦脸上的泥,忽然笑出声来。风里飘着远处的枪声、弟兄们的喊杀声,还有青石崖方向传来的煮粥的香气,混在一起,竟让人觉得,这乱糟糟的早晨,藏着比太阳还烈的希望。
他往山下走,脚步踩在结霜的草叶上,咯吱作响。王铁牛跟在后面,看见旅座的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硬的饼子,像攥着块沉甸甸的石头——那是昨天没吃完的,今天还能再啃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