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那么怯弱呢?无数个夜晚,我这样质问自己。
她微妙的眼神,她抿起小嘴时惴惴不安的等待,蓦然回首,她撇过去的视线,不接触时想伸手又悬在半空的距离。
她一定是期待我说出那句话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痛苦。
与我同龄的男生,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勇敢的接纳,而我没有。
只因我不一样,似乎从我出生前,我的血液里就缺乏那种勇气,害怕失去,太过重视,结果适得其反。
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大胆的抱住她吗?
我希望我会,可即便真有这种奇幻的事情,抱住她的,已经不是17岁的我与17岁的她。
即使我给她一个迟到的拥抱,也不是一个秒恰的形状。
所以17岁的少年在17岁少女最需要一句祈祷的时候,一切扑空,漏洞将永远烙在那个,眼神纠缠却无地自容的瞬间。
我们回来的路上一句话不说,我默视她的背影,掠过婆娑的竹影,坠落在泥土路上狼藉的枯叶突然之间变得脆弱,每走一步,伴有咔嗒的撕裂感。
一路上我们都是踩着破碎,迎着黯然无光的夜,轻行。
回到婆婆家,婆婆早已做好晚饭等我们回来。
婆婆也不怎么说话,闷着一张脸,毫无生气的坐在她那张竹椅上。
我们回来时,她看也没看,生冷的说了句“吃饭”,随机挑起摆在她面前的旧筷子。
这顿晚饭是在沉默中进行的,夜逐渐奔向一个直线的深度,这里安静的可怕。
咀嚼食物的声音,筷子与碗盘不可避免的碰触,在刺眼渗白的白炽灯下格外明显。
吃完饭,魏语主动收拾不用的碗筷去厨房。我说:“今晚我来洗吧。”
她没有理我,留给我一个孤傲的背影,径直朝厨房走去。一只脚跨越门槛,她忽的又转头微笑着对婆婆寒暄:“婆婆,你慢点吃,吃完我来收拾。”
婆婆闷声点了个头,“你不必太勤快,吃完饭坐一会儿,看会儿电视。屋里头还有草莓,下午你洗的,到现在没动。”
魏语笑了笑,“我吃饱了,你吃吧。”说完,进入厨房。
当一个本来活泼、话多的人对我冷漠,却对他们友好如初的时候,可能真的是关系淡了。
话语里的刀刃,字字避开我,却剐的我千疮百孔。
厨房里洗碗声悠悠的传来,电视上播着历史剧,我心里不是滋味,也无事可做。
只要一想到魏语刚才对我的不理不睬,我就惭愧,隐隐的还责怪她为什么对我爱搭不理。
可是我很清楚,她已经累了。
她曾公开诚布,与我相处很愉快,但是现在我让她失望了,疲倦是会潜伏在所有的欢声笑语中,等待一个打破亲密的时机,我毫无防备,所以我败了,败给自己。
心脏有些痛,我忍受不了,便转移注意力的对婆婆搭话:“那些草莓,你不吃吗?”
婆婆扇了扇那把蒲葵扇,抬眸瞅我一眼,“你吃,我没胃口。”
“我也没胃口。”我实话实说,晚饭我也只是单纯的敷衍饥饿感,草莓再甜,我也不想吃了,喉咙里泛着苦涩的味道。
灰白的垂发在婆婆鬓角轻摇,婆婆沉默一会儿,淡淡的回道:“那都别吃了,美好的草莓,只能心甘情愿的吃下,若是口是心非,那是对草莓的一种亵渎。”
我没有仔细分析婆婆的话,一门心思全在计较魏语的冷漠。
可能她真的生我气了,她等了那么久,我连一句简单的话都不愿掏给她。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说出口竟这么难。
幸福就在眼前,我胆怯的没取,现在幸福飞走了,我又乞求的渴望回来。
我真是渐啊。
婆婆的状态也很不正常,通常她应该有很多说不完的话要对她“儿子”倾诉,但是婆婆和魏语一样,沉默的像木头,机械的做着当下做的事。
我只好无聊的看电视。魏语洗完碗,过来把地扫一下,就去洗澡了。
她洗完澡,换上平时那件与我莫名有点搭的无袖白色衬衫,与婆婆礼貌的道一声,就去昨晚睡眠的那间次卧休息了。
关门声横跨几乎整个破旧老屋的长度,如一只细微的蚊声传来。
婆婆突然伸长手臂,隔着餐桌的宽距,轻轻拍了拍我。
我扭过看电视的头,看到婆婆苍老的眼睛依旧没什么神采,生冷的文字从她干涸的嘴皮析出:“跟我出去一趟。”
“干啥?”我不解。“陪我去山上那座废弃的古庙。”
“去哪干啥?”我不厌其烦的追问,心里不太想去。
时间太晚了,大晚上走山路不安全。其次,那座庙里没什么好观赏的,下午已经去过了。
婆婆不依不饶,坚持要去。我无奈,只好陪她走一趟。
换做别人这么要求我,我打死也不去。三更半夜,治安基本靠自觉的山村,废弃古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预谋的谋杀。
但是我此刻心情跌至极点,什么也无所谓了。并且婆婆她没有理由杀我,杀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我们连夜来到那座废弃的庙,手电筒的光束如利剑,越过正中央的大水缸,晃过墙上的斑驳,脱落的泥灰闪烁着残梦。
和下午一样,里面基本啥也没有。要说变化,地上多了三块大石和一块木板。
我又想起我和魏语在里面暧昧的点点滴滴,酸涩如泉眼喷涌,充斥每个心头。
我们恐怕不会再这么亲密无间了吧,接下来的路,我该如何与她相处?我不知道,我这个人最头疼的就是与发生过间隙的人相处,偏偏这个人是我曾经最在乎的人。
现在也是。
婆婆年迈的双脚踏入这座古庙,霎时变得敏感。
她驻留在正门边上,僵硬的扑克脸瞬间如同融化的积雪,眼里噙满冰霜与炽火交互的莹光。
老木干似得嘴唇微张,露出黄渍的不整齐门牙。
一时间,这座不大的废庙仿佛很遥远,从四面八方包围她柔弱的身影。
我诧异,这婆婆怎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下意识认为这其中一定有故事,不然怎会触景生情。
“好久不来了,”婆婆声音低哑,缺乏顿挫的语调散发一股悠久的情怀,“这里依旧这么破旧。”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我多嘴问道。
如果很久,是几十年前,那么这座古庙废弃的时间可能更长。
婆婆没有回我,手持手电筒,人造的光代替眼睛,她跟着手电筒的方向走,环墙慢行,手指时不时抚摸红木脱皮的漏口,沾上一层已经老去的风霜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