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毒刺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刁钻。
庆功宴的余温尚未散尽，唐乐知便在家门口被突如其来的“家庭债务”击溃；几乎同时，秦望舒收到了学术不端的匿名指控信，直指其博士论文的核心。
风暴并非席卷，而是精准地刺向每个人最脆弱的软肋。
看着团队骤起的波澜，贾长安握紧了苏青瓷的手，他知道，自己必须踏入那片灰色地带了。
夜色中的西安城墙沉默如亘古，而城墙之下，暗流已开始汹涌奔腾。
庆功宴后的第二日下午，天光有些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西安城的轮廓，空气闷得让人心头发慌。曲江池畔的“归处”民宿里，那股欢庆的余温尚未彻底散去，前台花瓶里插着的庆典花束还有些蔫耷，却已被一种无形且尖锐的紧张感悄然渗透。
贾长安正与苏青瓷在临水的茶室核对上一季度的非遗项目营收报表，数字比预想中要好看，但两人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苏青瓷偶尔抬眼看向贾长安，他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目光虽落在报表上，心思却似乎已飘到了别处。她伸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微凉的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贾长安回过神，对上她沉静中带着询问的眼眸，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这种刻意营造的平静，很快就被一阵急促尖锐的手机铃声打破。
电话是唐乐知打来的，声音却完全失了平日里那份跳脱与不羁，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哭腔和剧烈的喘息，断断续续，语无伦次：“长…长安哥……他们…他们找到这儿来了……在我家门口……说我爸……欠了那么多……我……我不知道……”
贾长安的心猛地一沉，豁然起身：“乐知！别慌！慢慢说，谁在你家门口？你爸欠了什么？”
“债……高利贷……好多人……拿着借条……”唐乐知的声音被背景里隐约的粗暴拍门声和叫骂声淹没，“他们说……再不还钱就要……长安哥，我害怕……”
“定位发给我！锁好门，谁都别开！我马上到！”贾长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挂断电话，他看向苏青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乐知出事了，她家门外堵了讨债的。”
苏青瓷也已站起，眼中闪过一丝惊悸，但迅速被冷静取代：“高利贷？乐知家里不是早就……”
“问题就在这儿！”贾长安咬牙，“这时间点太巧了！我去看看，你留在店里，稳住大家。”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脚步迅疾带风。
苏青瓷追出一步：“你小心点！有事立刻打电话！”
贾长安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决绝，有关切，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沉入暗影的决断。他重重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民宿院门的拐角。
几乎就在贾长安的车引擎声远去的下一秒，秦望舒拿着一封快递文件，脸色苍白地从自己的工作间走了出来。她一向清冷自持的面容上，此刻是罕见的慌乱与难以置信。她径直走到苏青瓷面前，手指微微颤抖地将文件递过去：“青瓷……你看这个。”
苏青瓷接过，抽出里面的纸张。是一封打印出来的匿名举报信，措辞严谨却恶毒，直接投递到了秦望舒所在的大学历史学院学术委员会。信中言之凿凿，指控秦望舒在其备受好评的博士论文《唐代宫廷乐舞与丝绸之路文化交融考》中，存在多处关键史实篡改和核心观点剽窃，并附上了几处所谓的“证据”对比，看上去颇有迷惑性。
学术声誉，是秦望舒这样的青年学者安身立命的根本。这封信，无疑是照着她的命门来的。
“荒谬！彻头彻尾的污蔑！”苏青瓷快速扫过，气得指尖发冷，“望舒，这明显是捏造！”
秦望舒扶了扶眼镜，努力维持镇定，但声音里的微颤出卖了她：“我知道是污蔑……但这些‘证据’做得太像了，委员会肯定会启动调查程序……哪怕最后证明清白，这个过程……”她没再说下去，但苏青瓷明白，调查本身带来的舆论压力和精力消耗，就足以毁掉一个学者上升期的黄金生涯。
民宿里其他员工也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气氛瞬间压抑下来。窗外，天色更加阴沉，一场夏日的暴雨似乎随时可能倾盆而下。
苏青瓷用力握住秦望舒冰凉的手，目光扫过周围几张不安的面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望舒，清者自清，我们一定会找到证据反击。现在，大家都先做自己的事，不要自乱阵脚。等长安回来。”
她将秦望舒扶回工作间，安抚了几句，然后走到前台，拿起内部电话，声音尽量平稳地通知各位主管，临时取消原定的下午例会。做完这一切，她独自站在前台，望向窗外曲江池水面上被风吹起的凌乱波纹，心也如同那池水，再也无法平静。
林薇的第一波攻击，果然如贾长安所预感的那样，避开了正面的商业和文化对抗，而是化作了淬毒的细针，精准地刺向了团队成员最私密、最柔软的命门。家庭债务，学术清白……下一个，又会是谁？是什么？
她想起昨夜庆功宴后，贾长安在月光下对她说的话——“我得用点非常手段了。”当时他眼底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此刻如同重锤，敲击在她的心上。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贾长安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唐乐知位于城墙根下一个老小区租住的公寓楼下时，远远就看见几个穿着花哨、膀大腰圆的男人堵在单元门口，骂骂咧咧，用力拍打着防盗门，引得楼上楼下几户邻居偷偷开窗张望。
“唐文明！出来！别以为躲着就没事了！”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女儿跑不了！”
贾长安停稳车，沉着脸大步走过去。他今日穿着一件深色t恤，身形挺拔，目光冷冽，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
“几位，有什么事跟我说。”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人的力量。
那几个混混停下动作，回头打量他，为首一个留着寸头、脖颈上有刺青的男人斜着眼：“你谁啊？少多管闲事！”
“我是唐乐知的老板。”贾长安目光扫过他们手里的借条复印件，上面的数字确实惊人，借款人是唐乐知那个早已离家多年、音讯全无的父亲唐文明，“欠债还钱，道理不错。但你们这样堵门骚扰，涉嫌违法。借条给我看看。”
寸头男嗤笑一声，把借条往身后一藏：“你说看就看？你算老几？唐文明找不着，这钱就得他女儿还！今天不见钱，我们就不走了！”
贾长安眼神一寒，上前一步，几乎与那寸头男面对面：“我再问一遍，借条，给不给我看？或者，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把这债务关系，还有你们今天的行为，好好理一理？”
他语气中的威胁意味明显，寸头男被他气势所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们这种放贷的，最忌讳的就是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旁边一个同伙凑到寸头男耳边低语了几句。
寸头男脸色变了变，色厉内荏地指着贾长安：“行！你小子横！我们走！不过告诉你，这事没完！这钱，跑不了！”说完，悻悻地一挥手，带着几个人骂咧咧地走了。
贾长安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小区拐角，眼神冰冷。他拿出手机，拨通唐乐知的电话，声音放缓：“乐知，人走了，开门。”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唐乐知红肿着眼睛，脸色惨白地出现在门后，看到贾长安，眼泪又涌了出来，扑进他怀里，肩膀剧烈耸动：“长安哥……谢谢……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爸他……”
贾长安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没事了，别怕，有我在。”他环顾这间被恐惧笼罩的小屋，心头的怒火与寒意交织。林薇，你果然够狠，连这种早已被尘埃掩埋的旧账都能翻出来，用作伤人的利器。
将情绪稍稍平复的唐乐知安顿好，承诺会帮她处理这笔糊涂债后，贾长安驱车返回“归处”。车行至南大街，等红灯的间隙，他目光掠过窗外那家熟悉的、门脸不起眼的“谪仙居”茶馆。略一沉吟，他猛地打转方向，将车靠边停下。
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坐在车里，拨通了苏青瓷的电话，简要说了唐乐知那边暂时稳定，以及秦望舒收到匿名信的情况。电话那头，苏青瓷的声音带着担忧：“长安，你那边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晚点回去。”贾长安顿了顿，声音低沉，“青瓷，照顾好大家，也……照顾好自己。”
挂断电话，他在车内静坐了片刻，车窗外的西安城华灯初上，暮色四合，城墙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雄浑而沉默，如同一位见证了无数明争暗斗、悲欢离合的沧桑老者。他最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推开车门，走向那家茶馆。
“谪仙居”内里别有洞天，环境清幽，檀香袅袅。贾长安径直走向最里面一个被竹帘半掩的卡座。那里，已经坐着一个穿着中式盘扣上衣、面容精干、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正悠闲地品着茶。他叫金十三，是西安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包打听”，游走在灰色地带，只要价钱合适，很多隐秘的信息都能从他这里找到线索。
“贾老板，稀客啊。”金十三抬眼看到他，并不意外，抬手给他斟了一杯茶，“听说你们前几天的光影秀，搞得风生水起。”
贾长安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十三爷，明人不说暗话。我想查一个人，她在上海和西安两地的所有背景，越深越好，尤其是那些不太方便见光的部分。”
金十三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沫：“哦？谁这么大面子，劳您贾老板亲自来找我？”
贾长安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推到金十三面前。照片上，是林薇在某个商业论坛上光彩照人的影像。
金十三瞥了一眼，眉毛微挑：“这位林总……可是最近风头很劲的人物啊。贾老板，查她，代价可不小，风险……更大。”
“开个价。”贾长安声音平静，目光却如磐石般坚定，“我需要知道她的弱点，真正的弱点。”
金十三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贾老板，恕我直言，你们文化人搞事业，按部就班不好吗？何必非要蹚这浑水？有些东西，挖出来，未必是你想看到的，也未必能轻易收场。”
贾长安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有人已经把刀架在我和我的伙伴脖子上了，我不能坐以待毙。规矩我懂，信息到手，钱不是问题。后果，我自己承担。”
卡座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茶香氤氲。竹帘外的茶馆大厅，隐约传来古琴悠扬的曲调，更衬得这一隅的暗流汹涌。
与此同时，“归处”民宿内，苏青瓷安抚好秦望舒，又去看了情绪稍微稳定、但依旧惊魂未定的唐乐知。她将两人暂时安顿在民宿里，吩咐厨房准备了安神的汤水。
夜色渐深，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民宿的玻璃窗。苏青瓷站在二楼的廊下，望着被雨幕笼罩的、模糊不清的曲江池景致，心中充满了对同伴处境的愤怒，以及对贾长安的深深担忧。他电话里那句“照顾好自己”，言犹在耳，却更让她感到不安。她了解他，此刻他独自去面对的，必然是比眼前的危机更加幽暗复杂的局面。
她握紧了胸前那枚他送的、带着体温的青瓷吊坠，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风雨已至，他们这个刚刚凝聚不久的“家”，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而她的长安，正独自走向那片危险的灰色地带，为了守护他们所有人。
雨夜中的西安，城墙默然矗立，万家灯火在雨水中晕开模糊的光晕。明处的攻击已亮出獠牙，暗处的反击，也悄然拉开了序幕。风暴，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