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核心团队与匠人代表的首次“治理结构研讨会”,在文创街区的议事堂内悄然开始。空气中弥漫着新焙的茶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老陈特意送来一套新烧制的茶具,那釉色在传统天青中泛出些许难以捉摸的紫红晕染,在座众人有赞其创新,亦有微觉其偏离古法,恰如会议即将展开的议题。
贾长安开门见山,将一份股权与决策权分配方案草案推向桌中:“诸位,‘归处’已非草创,需建立现代治理架构。核心团队需保持战略决策的统一与高效,我建议,设立决策委员会,由我们几人担任,掌握发展方向、重大投资等事项的最终决定权。”
他话音未落,匠人代表小军眉头已紧紧锁起。这位年轻的木雕师指尖还沾着些许木屑,他猛地抬起头:“贾总,战略统一我们理解,但艺术创作不能完全被商业决策捆绑!‘归处’的灵魂在于我们每一件作品独一无二的‘手艺人气息’。如果连创作方向、作品评价标准都由非匠人出身的委员会最终裁定,那和外面的流水线工厂有什么区别?‘艺术独立性’不是一句空话!”他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利,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坐在他身旁的周雯,一位以精细剪纸闻名的女匠人,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前铺着一张未完成的剪纸草图,线条繁复而精美。她语气平和却坚定:“小军说的是一方面。对我们更多匠人而言,更实际的是‘利润分配透明化’。我们的作品通过‘归处’平台产生收益,如何定价,渠道成本多少,我们最终能分到多少,这流程必须清晰可见。信任来源于透明,否则,再好的理念也是空中楼阁。”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勾勒着剪纸图样上的纹路。
会场气氛骤然绷紧。贾长安身体微微前倾,试图以理性化解对抗:“小军,独立性与统一性并非对立。没有统一的品牌战略和市场定位,单个作品再精美,也无法形成合力,无法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出声音。周姐提到的透明化,我完全赞同,财务流程一定会规范。但决策效率同样关乎生存。”
这时,一直沉默的秦望舒,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一封刚刚弹出的邮件——来自她所在领域最顶级的学术期刊《文化研究季刊》的约稿邀请,希望她就“传统文化当代转型的路径依赖与范式创新”提交论文。这是一个在学院派体系中极具分量的机会,是通往更高学术声誉的阶梯。她抬起头,视线越过争论的面孔,望向窗外。暮色初临,远处“归处”与社区合办的公益学堂已亮起温暖的灯光,孩子们的身影在窗格间晃动。是选择书斋里的纯粹理论构建,还是投身于眼前这充满烟火气与不确定性的实践,用学术智慧为其指引方向?她的内心在天平两端摇摆,那封邮件如同一个来自熟悉世界的诱人召唤,而窗内的灯光,却牵系着她日益加深的情感与责任。
讨论逐渐陷入僵局。小军坚持艺术评判权必须由匠人群体自行掌握,贾长安则强调市场与战略风险必须由核心团队把控。周雯的账目透明化诉求,虽得到认同,但在具体操作层面也遇到了细节难题。
一直静观其变的唐乐知轻轻敲了敲桌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她没有直接反驳任何一方,而是将目光投向小军和周雯:“军哥,雯姐,你们的担忧我非常理解。‘归处’的根,确实在每一件带着体温的作品里。我们能否设想一种‘双层决策’结构?涉及具体艺术创作、品控标准,由匠人理事会负责;而涉及品牌整体战略、重大资源投入,由决策委员会负责。两者之间有明确的权责边界和沟通机制。至于财务透明,这不仅是要求,更应成为‘归处’的核心竞争力,我们可以引入第三方审计,并定期向所有合作匠人公示关键数据。”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显示出她从单纯内容策划者,开始向需要平衡各方利益的管理者角色蜕变。
此时,苏青瓷起身,默默地将一小撮茶叶放入茶壶,执起旁边小火炉上已然沸腾的青瓷水壶,一道滚烫的水流冲入壶中,茶叶舒卷,清香四溢。她没有立即发言,只是将那匀杯中的茶汤,一一倾入众人面前那釉色争议的茶杯中。这个动作舒缓了现场的剑拔弩张。她放下茶壶,声音如同那温润的青瓷:“长安虑其远,小军守其魂,周雯求其真,皆是为‘归处’计。沸水激荡,茶叶方能舒展其味。今日之争议,亦是‘归处’成熟前必经的淬炼。关键在于,我们能否找到那兼容并包的器皿,承托不同的声音,最终凝成一盏醇和的茶汤。”
她的比喻,如春雨般悄然润泽着有些干涸的气氛。就在众人若有所思,僵局似有松动之际,秦望舒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金十三发来的加密讯息。
她点开阅读,脸色逐渐凝重。片刻后,她抬起头,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各位,我们可能没有太多时间慢慢磨合了。十三刚传来消息,‘云隐’那边有动作了。”
她顿了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误:“他们正在积极接触某国际顶尖设计大奖组委会,策划一场名为‘东方美学与现代性’的国际论坛及奖项评选。核心议题,就是用他们那套‘去地域化、普世性’的国际设计语言标准,来解构和定义何为‘优秀的当代东方设计’。他们试图通过掌握国际奖项的话语权,将‘归处’所强调的本土文化独特性、手工艺的‘非标准性’,定义为不符合‘国际潮流’的、封闭的乡土符号。”
议事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学堂孩童的嬉闹声。方才内部关于决策权、艺术独立性的争论,在这条突如其来的消息面前,忽然显得渺小却又无比紧迫。
“云隐”不再满足于商业竞争,他们直接瞄准了文化话语权的制高点,试图用“国际标准”这把利刃,剥去“归处”最引以为傲的文化根基。
新的风暴,已从远方天际线的另一端,悄然压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