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倒影悬河”,因三位不速之客的降临,似乎荡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古朴简陋的小舟,悬浮于无垠的银灰暗黑“水面”,成了这单调世界唯一的焦点与依托。
云芷立于舟首,谢无妄站在十丈外的“水面”上,暗银色战甲人(甲七)则半跪在更远处。三人呈三角对峙,无形的张力在静止中弥漫。
谢无妄的目光锐利如剑,扫过甲七萎靡的状态,确认其暂时构不成致命威胁,便重新聚焦在云芷身上,见她气息虽然略有不稳,但眼神清明,显然已从之前的认知侵蚀中恢复,心下稍安。他并未立刻靠近小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恙。
甲七剧烈喘息着,破碎战甲下的身躯微微颤抖,显然那“血脉献祭”的后遗症和传送的负担远超预计。但他那双冰冷的电子眼,却死死锁定着云芷,以及她脚下的小舟。作为“清道夫”的指挥官,他深知此次任务的目标——“轮回之钥”及其关联物——的重要性。如今落入这诡异绝地,这艘凭空出现的小舟,极可能与目标有关!必须夺取控制权!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
最终还是甲七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因为伤势和头盔破损而显得嘶哑扭曲:“咳……此地……是何……处?那船……有古怪……”
他试图站起,却踉跄了一下,再次半跪下去,气息更加紊乱。这并非完全伪装,他的伤势确实极重。
云芷与谢无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甲七的状态很差,但困兽犹斗,且其背后代表的势力手段诡谲,不可不防。
“此乃‘倒影悬河’,现世与归墟之夹缝。”云芷开口,声音清冷,在这片绝对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至于此舟,我亦不知其来历。你若有手段,不妨自行探查。”
她既未否认小舟的特殊,也未透露自己对其的猜测,态度不冷不热。
甲七电子眼闪烁,似乎在快速分析。几息后,他嘶声道:“合作……暂时……我们需要……离开……这鬼地方……”
提出合作?是缓兵之计,还是真的力不从心?
谢无妄冷冷开口:“与你合作?与虎谋皮。方才欲置我们于死地,此刻谈合作,不觉可笑?”
“任务……是任务……”甲七喘息道,“此地……未知……危险……远……超预估……继续……内斗……谁都……活不了……”
他说得没错。这片“倒影悬河”的诡异与死寂,本身就蕴含着大恐怖。三人虽然立场敌对,但眼下最优先的,确实是弄清环境,找到出路或目标。继续无谓厮杀,消耗本就宝贵的体力和心神,确实不明智。
但合作,也绝非易事。信任是最大的障碍。
“你想如何合作?”云芷问道,同时悄然以神识传音谢无妄,“先稳住他,探探虚实,也借他之力试探此舟与环境。”
谢无妄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信息……共享……”甲七艰难地说道,“我……知道一些……关于‘倒影悬河’……的……零星记载……来自……议会……绝密档案……”
他顿了顿,似乎在下定决心:“作为……交换……你们……告诉我……那‘钥匙’……触发了……什么?还有……这船……你们……知道什么?”
他在试探,也在交换。议会绝密档案的信息,确实具有价值。
云芷略一沉吟,道:“‘轮回之钥’将我们传送至此,目的不明。此舟是我抵达后所见唯一异象,刚登上,你们便出现了。我所知仅此而已。”
她的话半真半假,隐瞒了自己对“概念流向”的感应和对小舟可能与“轮回镜”相关的猜测。
甲七沉默片刻,似乎在判断真假,最终缓缓道:“档案记载……‘倒影悬河’……无方向……无时间……一切……皆‘倒影’……所见……非真……所感……非实……唯‘心象’与‘因果’……可引路……”
“欲离此……或寻物……需找到……‘悬河之眼’……或……‘摆渡之人’……”
悬河之眼?摆渡之人?
云芷和谢无妄心中一动。这信息与他们之前的感应和猜测隐约吻合。“概念流向”汇聚处,或许就是“悬河之眼”?而这艘无桨无帆的小舟……莫非就是“摆渡之人”的“舟”?可“摆渡之人”在哪里?
“如何寻找‘悬河之眼’或‘摆渡之人’?”谢无妄追问。
“不……知……”甲七摇头,电子眼黯淡,“记载……残缺……只言……‘唯执念深重……或因果特异者……可见其踪’……”
执念深重?因果特异?
云芷若有所思。她身负星主血脉与传承,打破“剧本”,对抗“窃道者”,因果之重,恐怕非同一般。谢无妄乃剑祖转世,道果破碎,因果亦奇。这甲七作为“清道夫”指挥官,执行秘密任务,潜入此地,恐怕也有其因果纠缠。
或许,他们三人出现在此舟附近,并非完全偶然?
就在这时——
一直静止不动的小舟,忽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被外力推动,更像是……它自身“动”了。
紧接着,舟身那些古老木质纹理上,开始浮现出极其暗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纹。光纹蜿蜒流转,勾勒出更加复杂玄奥的图案,隐隐与“轮回之钥”上的纹路有几分神似。
同时,云芷、谢无妄、甲七三人,都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牵引力”,自小舟传来,作用在他们的……神魂层面?或者说,是他们身上所携带的某种“因果”或“印记”上?
寂灭指环虽然不在,但云芷身上留有星主传承气息和触碰过“轮回之钥”的因果。谢无妄身负剑祖道果碎片,同样非同寻常。甲七则带有议会任务印记和“清道夫”的特殊身份标识。
小舟,似乎在“识别”和“回应”他们?
“这船……在……启动?”甲七声音带着惊疑。
话音刚落,小舟晃动的幅度更明显了,并且开始缓缓地、无风自动地,朝着某个方向——正是云芷之前感应到的“概念流向”更清晰的方向——“漂”去!
速度很慢,但确实在移动!
“上船!”谢无妄当机立断,身形一闪,已掠过“水面”,轻盈落在小舟尾部,与云芷一前一后,将甲板中部留出空间。他依旧保持着对甲七的绝对警戒。
云芷也全神戒备,星力暗运。
甲七看着缓缓移动的小舟,眼中挣扎之色一闪而过。不上船,留在这片死寂的“水面”上,前途未卜,且他伤势沉重,恐难持久。上船,则意味着暂时与这两个强大的敌人同处一“舟”,风险同样巨大。
但小舟的异动和可能的线索,让他无法放弃。
他低吼一声,强提一口气,身形踉跄着扑向小舟,最终狼狈地摔在甲板中部,激起一片并不存在的尘埃。
小舟并未因多了一人而停滞或加速,依旧保持着那缓慢而稳定的速度,朝着未知的前方“漂”去。
舟上三人,暂时形成了脆弱的平衡。谢无妄与云芷占据首尾,隐隐控制着小舟;甲七蜷缩在中部,抓紧时间调息恢复,但电子眼余光始终警惕着四周。
随着小舟的前行,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象,终于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首先是脚下的“水面”,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由银灰暗黑,逐渐向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吸收灵魂的“幽暗”过渡。
其次是上方的“天幕”,那些破碎琉璃般的光斑和阴影,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并且开始朝着小舟前进的方向隐隐汇聚,仿佛在指引,又仿佛在……“注视”。
更让人不安的是,随着小舟深入,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语”,开始若有若无地在三人心底响起。
那不是声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信息碎片”,混乱、扭曲、充满矛盾。有时是某个陌生生灵临终前的绝望呐喊,有时是某个文明辉煌时的赞歌片段,有时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呓语,有时……甚至会出现他们自己记忆中的某个碎片,被扭曲、放大后回荡在意识中。
“小心,是‘悬河倒影’的精神侵蚀!”谢无妄立刻传音提醒,剑意升腾,化作无形屏障护住自身与云芷。
云芷也运转“心光”与混沌星力,护持神魂。
甲七则低吼一声,破碎战甲上残余的力场光芒勉强亮起,抵御着这无孔不入的精神干扰。
小舟仿佛驶入了一片由众生记忆、执念与因果碎片构成的“精神迷雾”之中。
而小舟本身,那些银色光纹愈发清晰,散发出一种稳定、包容的柔和力场,将大部分精神干扰隔绝在外,如同一叶在惊涛骇浪中保持平稳的扁舟。
就在三人全力抵抗精神侵蚀、适应这新环境时——
前方那片越发幽暗的“水面”尽头,忽然……出现了一抹“光”。
不是天幕上的光斑,而是自“水面”之下透出的、朦朦胧胧的、银白色的光。
随着小舟靠近,那光逐渐清晰,显现出其轮廓。
那似乎是……一面镜子?
一面巨大无比、边缘模糊、仿佛由凝固的月光与流动的水银共同构成的……圆形“镜面”,静静地“悬浮”在幽暗的“水面”之下,镜面朝上,倒映着上方那诡异旋转的天幕。
镜面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复杂的、立体的、缓缓旋转的符文虚影,其形制……与“轮回之钥”以及寂灭指环上的纹路,同出一源!
“轮回镜?!”云芷与谢无妄心中同时一震!
甲七的电子眼也猛地亮起,呼吸骤然急促!
然而,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
那面巨大的“镜面”,仿佛感应到了小舟的到来,镜面中心那符文虚影猛地一亮!
紧接着,一道柔和却沛然莫御的银白色光束,自镜面中射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探照灯般,瞬间将整艘小舟笼罩其中!
光束及体的刹那,云芷感觉自己的意识猛地一沉,仿佛被拖入了另一个层面。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直接的“感知”。
她“看到”小舟不再是简单的木舟,其内部结构显化出无数细密的、如同神经脉络般的银色光路,这些光路正与笼罩舟身的光束连接、共鸣。
她“看到”谢无妄身上,一道磅礴而凌厉的剑意虚影冲霄而起,与光束中某种“斩断”与“守护”的法则产生微妙的呼应。
她“看到”甲七身上,除了破碎的战甲和萎靡的气息,更深处,缠绕着无数暗红色的、如同锁链般的“因果线”,这些因果线的一端连接着他,另一端则延伸向无尽的虚空深处,没入某个冰冷、庞大、充满恶意的“存在”阴影之中。那是……“窃道者”或其爪牙的标记!
而她自己,则“看到”眉心星印光芒大放,混沌星域虚影在身后展开,与光束中蕴含的“混沌”、“定序”、“轮回”真意水乳交融。同时,她体内那两个沉寂的“点”,在这光束的照耀下,似乎也变得“透明”了一瞬,显露出其内部极其复杂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结构虚影……
光束的照耀,仿佛在进行某种“扫描”与“验证”!
验证来者的“因果”,验证其“资格”!
验证谁有资格……靠近“轮回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