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菩萨飘然落地。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些凡人一眼,目光落在李道兴身上,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阿弥陀佛。”
“贫僧文殊,见过大唐中山王。”
这一礼,仿佛一道惊雷,炸在所有人心里。
观音降临时,是何等高傲,何等盛气凌人。
而这位地位更高的文殊菩萨,甫一见面,竟先行一礼,姿态谦卑得令人难以置信。
孙悟空眼中的金光闪了闪,握着酒坛的手紧了几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道兴挑了挑眉梢。
佛门这是……换了路数?
先礼后兵,还是笑里藏刀?
“菩萨太客气了。”
李道兴回了一礼,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
“不知菩萨夤夜到访,有何见教?”
文殊脸上漾开一抹悲天悯人的微笑,仿佛春风化雨。
“贫僧此来,是为化解今日的一场误会。”
“误会?”
李道兴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菩萨此言,本王着实听不懂了。”
“观音纵容座下妖物在通天河食人,本王依大唐律法,审其罪,夺其号,人证物证俱在,桩桩件件,铁案如山。”
“这误会,从何说起?”
文殊菩萨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轻轻摇头。
“中山王,你误会了。”
“观音师妹此举,并非有意为之。”
“当年她将那金鱼逐出南海,念其有过听经之功,不忍其在外受戮,故而赐下法器护身,原是一片慈悲心肠。”
“只是未曾料到,那孽畜凡心未泯,竟走上了邪路,犯下滔天罪孽。”
“此事,观音师妹确有监管不力之过,但其本意,绝非纵妖害人。”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一桩罪行,轻飘飘地化作了“监管不力”的疏忽。
李道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神却冷了下去。
“菩萨真会说话。”
“可本王不懂佛法,只懂人心。观音既知那鱼妖‘凡心未泯’,为何还要赐予它足以在人间为非作歹的力量?”
“她难道就算不到,一个心性不纯的妖物,手握神兵,会给凡人带来怎样的灾祸?”
“还是说,在菩萨眼中,这陈家庄数百孩童的性命,本就是一场无足轻重的‘疏忽’?”
文殊的笑容,第一次有了刹那的凝滞。
他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语气也沉了几分。
“此事,确是观音师妹思虑不周。”
“但中山王,你以人道皇权,剥夺观音师妹的‘观世音’神号,此举,是否太过?”
李道兴唇角一扬,笑声带上了几分狂意。
“过?”
“她纵妖为祸,数百条人命葬身鱼腹!本王只夺她一个‘世’字,让她今后没脸再观尘世之音,这已经是看在佛祖的面上,从轻发落了!”
“若换了别的妖邪,本王的天子剑,早就让他形神俱灭!”
文殊菩萨终于叹了口气,那悲悯的笑容彻底消失,换上了一副肃穆。
“中山王,你可知你此举,已令三界震动,灵山恚怒?”
“后果,非你一人所能承担。”
听到这话,李道兴不怒反笑,笑声豪迈,直冲云霄。
“灵山震怒?”
“那又如何!”
“本王,李道兴,乃大唐亲王,奉天子之命,巡狩四方!在我大唐的疆土上,审判为祸人间的妖魔,此乃天经地义,国法人情!”
“佛门若是不服,尽管来!”
“本王——”
“一并接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锵”的一声龙吟,腰间天子剑悍然出鞘,剑锋之上,一道煌煌金龙之气盘旋咆哮,剑尖遥遥指向菩萨面门。
“菩萨,你今日到底是来讲道理的,还是来动手的?”
“若讲道理,本王奉陪!”
李道兴的声音陡然转冷,杀气毕露。
“若是想动手……”
“那就试试看,是你这菩萨的金身硬,还是本王这人皇的剑利!”
文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柄剑上,剑身缠绕的,是整个人族的气运凝聚而成的皇道龙气。
这一剑,代表的不是李道兴一人,而是整个南瞻部洲的人族!
与之为敌,便是与人族为敌。
佛门东渡的大计尚未功成,此刻与人族彻底撕破脸皮,时机未到!
文殊胸膛微微起伏,终是将那股神威压了下去,再次合十。
“中山王息怒。”
“贫僧此来,并非寻衅,只为平息干戈。”
李道兴剑锋微垂,却没有归鞘,只是讥诮地看着他。
“平息干戈?”
“那菩萨倒是说说,你佛门打算如何平息?”
文殊沉吟了许久,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缓缓开口。
“观音师妹,愿为自己的疏忽,向陈家庄的百姓致歉。”
“她会亲自降下法旨,超度亡故孩童的魂灵,并赐下佛门功德,庇佑此地百年风调雨顺,再无水患。”
“同时,佛门承诺,观音师妹将不再插手西行之事。”
“中山王,如此可算有诚意?”
李道兴静静地听完,脸上的所有表情都缓缓敛去。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气氛都变得压抑,才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菩萨,你说的这些,都很好听。”
“可本王只问一句。”
“那些被妖精吃掉的孩子,能活过来吗?”
文殊一窒。
“这……众生皆苦,生死有命……”
“能,还是不能?”
李道兴的声音,像九幽吹来的寒风,没有一丝温度。
“不能,对吗?”
“既然一条人命都换不回来,那你们所谓的超度,所谓的功德,又算什么东西?”
“是施舍?还是怜悯?”
“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他们要的不是你们高高在上的补偿!”
“他们要的,是一个公道!”
“是一个天理昭彰的说法!”
李道兴一步步向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文殊的心上,气势节节攀升,声如洪钟。
“观音纵妖害人,是为不仁!此乃事实!”
“本王剥其神号,是为惩戒!此乃公道!”
“这,就是本王给他们的说法!”
“你们佛门若真想化解此事,就拿出真正的诚意来!”
“别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糊弄本王,糊弄这天下苍生!”
文殊被这股凝聚了人道大势的气场所迫,竟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他稳住心神,面色已然铁青。
“那依中山王之见,何为诚意?”
李道兴一声嗤笑。
“本王要的,很简单。”
“其一,观音必须亲临陈家庄,在这通天河畔,对着所有百姓,叩首认罪!”
“其二,佛门必须对三界立誓,今后西行劫难,不得再以无辜凡人的性命为代价,纵容妖魔作乱!”
李道兴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响彻夜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佛门必须承认,在我大唐疆域之内,人道律法,高于一切佛法!”
“无论神、佛、妖、魔,凡踏入大唐者,皆要遵从大唐之法!胆敢为非作歹,一体治罪!”
此言一出,天地间仿佛有惊雷炸响。
文殊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随即涌上怒红。
“狂妄!”
“中山王,你这是痴心妄想!”
“区区凡人律法,也敢妄言凌驾于无上佛法之上?!”
李道-兴收回了目光,仿佛懒得再看他一眼。
“既然不能,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菩萨,请回吧。”
文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道兴,声音都在颤。
“你……你这是在逼整个佛门,与你大唐为敌!”
“你可想清楚了,灵山的怒火,你和你身后的人皇,都承受不起!”
李道兴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张狂与不屑。
“佛门的怒火?”
“本王求之不得!”
“菩-萨,你大可回去告诉如来,告诉灵山那一众宝相庄严的佛陀!”
“我大唐中山王,李道兴,就在这陈家庄等着!”
“有胆,便倾巢而来!”
“好……好一个李道兴!”
文殊怒极反笑,他深深地剜了李道兴一眼,那眼神怨毒如诅咒。
“你会为今日的狂言,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他转身踏上青狮,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狼狈地消失在天际。
李道兴缓缓收剑入鞘,转身看向身后神情各异的众人。
孙悟空咧着嘴,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兴奋。
“痛快!”
“小子,你这胆子,比天还大!俺老孙,服了!”
猪八戒却是一张苦瓜脸,凑了过来,小声哆嗦道:
“我的王爷啊,您这……您这是把天都捅了个窟窿啊!那可是佛门,是如来佛祖啊!”
李道兴笑了,笑容平静而坚定。
“怕?”
他抬头,望向文殊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如夜。
“本王若是怕,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
“他佛门要战,那便战。”
“本王的大唐,我人族的脊梁,从不惧怕任何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