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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台的煞风,似乎已经提前吹到了月泉池畔。

变成“月尘”的月神,学着月尘那副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步步走近被天兵簇拥着的君笙。

君笙看见他出来,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像刀子:“我还以为你怕死,不敢出来。”

“月尘”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努力模仿着月尘惯常的语气:“我出不出来与你无关,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处罚我。

赶紧的,罚完我要去见小陌。” 他眼神瞟向月宫深处,带着点急切。

君笙眉头狠狠一拧,上前一步逼问:

“陌尘呢?他在哪里?”

“他在疗伤~”“月尘”立刻回答,语气带着刻意的疏离:“你不要去打扰他。”

这句话像根刺,扎得君笙眼神瞬间阴鸷,他猛地挥手,声音像淬了冰:“带走!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冰冷的诛仙台上,带着噼啪电光的粗大锁链死死缠住了“月尘”的手腕脚踝,将他牢牢绑在中央的石柱上。

他整个人被迫向后紧贴着冰冷的石头。

轰隆!

第一道神雷撕裂天空,狠狠劈下。

“呃!” “月尘”身体猛地一弓,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

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带来剧烈的麻痹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咬紧牙关,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一道,又一道。

刺目的白光一次次照亮他苍白的脸。

每一次雷光落下,他的身体都剧烈地痉挛一次,嘴角无法控制地溢出鲜血,在素色的衣襟上染开刺目的红点。

才第六道,他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像游丝,身体全靠锁链吊着,头无力地垂着。

他本身的伤势和反噬,在这神罚之下被彻底引爆。

君笙一步步走到刑台下,仰头看着石柱上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句冰冷的嘲讽:“神雷的滋味不好受吧?

看你能挺过几道。”

“月尘”费力地抬起头,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他看着君笙,嘴角竟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笑。

“原来死劫就是让他亲手再处罚我一次……如果不是天道插手,又死一次。

他心里一片冰凉,像被冻透了,大概也猜到了会是这样……为何……还是忍不住……痛得……像要裂开……”

君笙看到他那抹笑,瞳孔骤然收缩。

那笑容里的绝望和了然,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暴怒和一种莫名的恐慌。

“你笑什么?”君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失控的尖利。

他猛地抬手,不再仅仅引动诛仙台本身的神雷,一道更加璀璨、带着独特清冷气息的银紫色雷光在他掌心凝聚,那是月神的九霄御雷诀。

轰——咔!!!

“本座笑你无知者无畏。”

两道恐怖的神雷,一道来自天罚,一道来自他亲手引动的、属于月神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精准地同时劈在了“月尘”身上。

“噗~!” 一大口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月尘”口中狂喷而出。

他的身体像破败的玩偶一样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在石柱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再也维持不住了。

覆盖在他身上的、属于月尘的幻象像水波一样剧烈晃动、破碎、消散……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雾气。

银光散去,绑在石柱上的人变了。

那张脸,不再是月尘的玩世不恭,而是君笙刻入骨髓的、清冷又苍白的容颜。

他像是被那道雷劈中的人是自己,整个人猛地晃了一下,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瞬间被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惊恐和灭顶的绝望吞噬。

“不,怎么是小尘儿!!!”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冲破喉咙,震得整个诛仙台都在颤抖。

他像疯了一样扑上去,完全不顾那尚未散去的恐怖雷霆余威。

双手颤抖着,几乎是撕扯着去解那些束缚着月神的冰冷锁链,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月尘呢?

小尘儿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就这么想死?你在怪我!怪我……我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别误会我。”

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像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窒息。

他终于解开了所有锁链。

月神失去了支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君笙猛地伸出双臂,将他紧紧、紧紧地抱进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那身体轻飘飘的,冰冷得吓人。

就在这时,最后三道酝酿已久的神雷,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悍然劈落。

目标直指君笙怀中的月神。

君笙想也没想,猛地转身,用自己的整个后背迎向了那三道恐怖的雷霆。

轰!轰!轰!

刺目的光芒将两人彻底吞没。

巨大的冲击力让君笙抱着月神重重地跪倒在地,他喉咙一甜,鲜血从嘴角渗出,但他死死咬着牙,双臂像铁箍一样没有松开分毫:“别怕,我不怕痛,阿笙替你分担。”

光芒散去,诛仙台上弥漫着浓重的煞气和焦糊味。

君笙怀中的月神,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像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地消散,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着微光的银色尘埃,从他指缝间、从他怀抱的缝隙里,无声地飘散。

“阿笙……” 月神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顾陌尘你终于醒了。

他费力地抬起手,指尖带着消散的光点,轻轻抚上君笙满是泪痕和血污的脸颊,触感冰凉:“我不怪你……也不恨你……”

“不……不!” 君笙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些飘散的银光,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他崩溃地嘶吼,眼泪汹涌而下,混着血水砸在地上:“我情愿你恨我,情愿你怪我。就这么想离我而去。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没有你你让我怎么办?

怎么办?”

月神看着他痛苦绝望的脸,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光,像是遥远的星辰,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般的温柔:“阿笙,因为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不受世俗眼光的在一起,所以必须这么做。等我……”

他抚在君笙脸上的手彻底化作光点,飘散无踪。

紧接着,他的整个身体,在君笙绝望到空洞的注视下,彻底消散在诛仙台冰冷的煞气里。

君笙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僵在原地。

怀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几缕未散尽的银色光点,绕着他沾满血泪的手指,盘旋片刻,也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诛仙台上,只剩下君笙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怀里抱着无尽的虚无和死寂。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灵魂的木然,和眼底深处那片比诛仙台煞气更浓重的、永恒的黑暗。

刺目的光芒从他体内迸射出来。

光柱猛地收缩。

月神最后残存的意识,只看到君笙那张因极度绝望而扭曲的脸庞,看到他布满血丝的金色瞳孔中倒映着自己寸寸崩解的身音,看到他嘴唇疯狂开合,似乎在嘶吼着什么,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痛……瞬间淹没了一切。

“等他?我的小尘儿是不死树怎么可能会死,可是你要去哪?”

光柱带着月神那即将彻底崩碎的身躯,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三十三重天的方向,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月宫湖畔,和一道贯穿天地的、渐渐消散的光痕。

神罚结束,君笙猛地扑向月神透明的身体,双手疯狂地抓挠着冰冷的、残留着神血气息的淤泥。

“小尘儿~”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响彻死寂的废墟。

他抓到的,只有一把染血的、冰冷的泥。

天罚的劫云,开始在他头顶无声汇聚,闪烁着毁灭的雷光。

他犯下的大错,终究要偿还。

三十三重天之上,冰冷的法则空间内,一本暗金色的厚重书册,“啪”地一声,落在一道刚刚凝聚、却无比虚淡、仿佛随时会散去的意识体面前。

那意识体茫然地悬浮着,属于“月神”的一切记忆、情感、爱恨……

连同那个叫“小尘儿”的名字,都在那贯穿心口的绝杀与天道的接引中,被彻底剥离、碾碎、化为虚无。

书册封面上,古朴的神纹缓缓流动,最终凝结成四个冰冷的字:

《君笙命簿》。

君笙还跪在那里,怀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月神最后一点消散的冰冷触感还残留在指尖。

他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月神消失的地方。

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心脏被生生挖空后留下的那个巨大、冰冷的黑洞。

那黑洞吞噬了一切感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寒冷。

天道的气息,那庞大、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

整个诛仙台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连弥漫的煞气都凝滞了一瞬。

一道无法形容其形态、却让人本能感到恐惧和渺小的意志,笼罩在君笙身上。

那意志带着审判的意味,冰冷的声音直接在君笙的神魂中响起,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宣读早已注定的命运:

“天神君笙,神心已失,神体蒙尘,更引动诛仙台戾气侵体。

罪责难逃。

现剥离汝之元神,抽取汝之神脉神血,即刻贬入人界,历劫重生。

两百年内,若未重登仙途,飞升天庭,则神只永消,彻底沦为凡人。”

宣判完毕,没有丝毫犹豫。

一股无法抗拒、仿佛能撕裂天地规则的力量骤然压下。

“呃~啊~!”

剧痛。

前所未有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君笙的全身,那感觉比诛仙台的神雷更甚万倍。

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同时刺入他的神体,粗暴地撕扯、剥离。

他的元神,那凝聚了无尽神力与神念的核心,被硬生生地从识海中抽离出来,像被剥皮抽筋般痛苦。

金色的、蕴含着磅礴神力的血脉,从他四肢百骸中被强行抽出,化作一道道璀璨却带着凄厉光芒的金线,离体而去。

象征着他天神本源的神血,如同金色的溪流,不受控制地从他七窍、毛孔中涌出,被无形的力量汲取。

君笙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皮肤寸寸龟裂,金色的神辉迅速黯淡、消散。

他的面容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

“小尘儿好不容易替我洗去罪孽,天道立马就施展天罚,呵呵,我不服……”

然而,他那双空洞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天道意志,也没有去看自己正在被剥离的神脉神血。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固执地停留在月神消失的那片虚空。

痛吗?

很痛。

但比起怀里那个人一点点化作飞灰,这点痛……算什么?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哀求,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自身毁灭的在意。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灰烬,一种彻底的心如死灰。

“天道要罚?那就罚吧。神脉神血?拿去好了。贬为凡人?也无所谓了。

反正……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在乎的?”

剥离的过程残忍而漫长。

当最后一丝神血被抽走,君笙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神性光辉,变得灰败不堪,像个破碎的陶俑。

他的元神也变得黯淡虚弱,被那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攥住。

天道意志没有丝毫怜悯,那无形的巨掌再次凝聚,带着终结一切的力量,狠狠拍下。

“噗!” 君笙残破的身体在这一掌下彻底化为齑粉,消散在诛仙台的煞气之中。

他那虚弱的元神,则被这股力量裹挟着,像一颗坠落的流星,直接被打入了通往幽冥界的往生池。

冰冷、污浊的往生池水瞬间淹没了君笙的元神。

往生池水能洗去记忆,冲刷前尘。

但此刻,缠绕在君笙元神上的,不仅仅是洗不去的刻骨绝望和心碎,还有一股更加阴冷、顽固的力量,诛仙台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戾气。

这股戾气在往生池水的冲刷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找到了寄生的宿主,更加紧密地渗透进君笙虚弱的元神深处。

光芒一闪,魂魄瞬间来到幽冥界大门。

带着破碎的心,带着被天道剥离的虚弱,更带着…对那人的思念……

通往幽冥界的往生池,如同一口巨大的、翻涌着混沌之力的深井。

池水并非清澈,而是浓稠如墨玉,却又泛着一种诡异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

曾经浩瀚如星海的神力,此刻正从他四肢百骸中溃散出来,化作点点微弱而冰冷的荧光,湮灭在深不见底的池水里。

他仰面朝上,那张曾令三界失色的面容失去了所有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池水冰冷的触感渗透每一寸肌肤,带来一种被彻底剥离的空洞感。

“不知道还能不能和小尘儿再次相遇。”

“神血没了,神脉没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释怀的感觉,从未感到如此轻松惬意。”

这股情绪太过猛烈,冲垮了所有壁垒,反而化作一种近乎癫狂的、带着血腥气的笑意。

他张开嘴,笑声嘶哑地滚出喉咙,破碎得不成调子,在死寂的池水中显得格外刺耳。

“呵…避尘珠,斩前缘。”笑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嘲讽。

“好!好一个斩前缘,那便用我君笙这副残躯仙骨来斩,断个干净。” 声音在粘稠的池水中震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残余的生命在呐喊。

他猛地抬起一只手臂,指向那不断远去、只剩下模糊轮廓的仙宫方向,指尖颤抖,却带着千钧之力。

“空间戒…续今生。”他脸上的狂笑扭曲着,眼角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无法抑制地涌出,瞬间被冰冷的池水同化,分不清是水还是泪:“我便以这残破神魂为契,以永不磨灭的空间神印记为证,纵使轮回百世,纵使身化飞灰,对师尊的爱永不放弃。

违背此誓——魂飞魄散。”

那笑声更加凄厉,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嚎,却又蕴含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孤傲。

没了君笙的神力,曦月也变成了一个莲花台没了生机。

“浮尘珠…记深情。”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嘶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剜心剔骨的痛楚:“哈哈哈!记深情。

何须外物。

纵使我君笙神魂俱灭,万劫不复,此情~亦!不!消!散!

陌尘…陌尘。”

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狂笑戛然而止,化作无法抑制的呜咽。

就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刹,他手腕上那枚古朴的空间戒,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

仙宫之内,永恒的寂静无声蔓延。

昔日雕梁画栋、仙气缭绕的琼楼玉宇,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空荡。

仙宫之外,浩渺人界,无数山川河流、城镇村落的上空,浮尘珠无声无息地坠入人界,其散发出的温润却浩瀚的气息悄然沉降,融入大地,成为一道无形的、守护万灵的屏障。

而仙宫之内,那些曾经追随神君、气息强大的仙人们,在避尘珠光芒亮起的同一刻,身躯便骤然僵直。

他们脸上的惊愕、茫然、悲戚,甚至来不及完全展开,就如同被施了永恒的石化术,迅速凝固、硬化。

华丽的仙袍化为冰冷的玉石,飞扬的神采定格成空洞的雕像,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姿态,散落在各自的洞府、云台、回廊之上。

整座仙宫,彻底沦为一座巨大而寂静的、由昔日荣光化成的坟冢,唯有避尘珠在空无一人的宝殿之上,散发着孤绝而冰冷的光。

一切终于结束,命运开始走正正轨。

幽冥深处,忘川河畔。

空气是凝滞的,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腐朽、潮湿和淡淡彼岸花香的奇异气味,沉重得让人窒息。

浑浊的河水无声流淌,水面泛着幽绿的光,偶尔能看到模糊扭曲的影子在其中沉浮挣扎。

一条由无数半透明、面容呆滞或痛苦的魂魄组成的长龙,在岸边缓慢地蠕动,死寂无声,只有衣袂摩擦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喘息。

君笙就排在这条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里。

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实质,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意念在支撑着这具透明的魂体移动。

记忆像是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许多画面只剩下朦胧的光影,许多名字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他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一种巨大的、不知来由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唯有手腕上那枚古朴的戒指,触感冰凉而实在,成了这片混沌虚无中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他不自觉地用拇指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戒指冰凉的表面,仿佛这样能驱散心底那无边的空洞。

“喂!新来的?”一个尖利的声音刺破了沉闷的寂静,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君笙侧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破烂绸缎袍子、脸上带着市侩刻薄神色的中年男魂正斜眼瞅着他,眼神在他身上那件明显不凡却已破败的衣袍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他摩挲戒指的手上。

“幽冥界,堂堂神君之子,唯一的天神竟然也沦落成凡人。”君笙嘲笑自己。

男魂嗤笑一声,满是鄙夷:“呦,都到这儿了,还舍不得你那点破铜烂铁呢?

瞧你那手,摸个没完,再摸也带不过去。”

他撇着嘴,夸张地抖了抖自己空荡荡的袖子:“看见没?啥都得留下,金银财宝,权势地位,屁用没有。

到了那头,都得一步一个脚印重新开始。但是你也别怕,只要你是好人,定会投个好胎。”

旁边一个低低的啜泣声响起,是个穿着朴素衣裙的年轻女子魂魄。

她双眼红肿,不停地用手背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恐惧的颤抖:“呜呜…我的宝儿…娘的心肝…娘喝了那汤,是不是就再也记不得你了?

呜呜…我的宝儿才三岁…”

她越哭越伤心,整个魂体都跟着一抽一抽地抖动,引得队伍出现了一丝小小的骚动。

君笙听着那悲切的哭声,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却找不到源头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又用力握紧了拳头,戒指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陌尘…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跳进他混乱的意识里,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和剧痛交织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涟漪,便沉入记忆的淤泥深处,再也捞不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茫然,那空洞的眼神让旁边刻薄男魂的嘲笑更加肆无忌惮。

“省省力气,小娘子。”男魂不耐烦地冲着哭泣的女子嚷嚷:“哭给谁看?巫女才不吃你这套。

赶紧喝了汤,忘了干净,下辈子投个好胎是正经。”

他转过头,又斜睨着君笙紧握的手:

“还有你,愣头青,捏那么紧干嘛?那破玩意儿还能护着你过忘川不成?

死了这条心,到了这里前尘往事随风而逝。”

队伍前方,一个拄着拐杖、身形佝偻得厉害的老者魂魄缓缓回过头。

他的魂体比其他魂魄都要凝实一些,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声音苍老而缓慢,如同砂纸摩擦:“年轻人…执念太深,是过不了忘川的。

该放的…总要放…”

他的目光在君笙紧握戒指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嘲弄,只有一丝淡淡的悲悯,随即又缓缓转了回去,继续随着队伍向前挪动。

君笙的目光追随着那老者佝偻的背影,心口那股不甘的火焰却烧得更旺。

放?凭什么要放?他到底要放下什么?

队伍缓慢得令人绝望,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终于,那股奇异的、混合着腐朽与花香的气味变得无比浓郁,几乎化为实质。

君笙抬起头,看到了那座横跨在浑浊忘川之上的古老石桥。

桥头,一个身影安静地伫立着。

那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素色衣裙,样式简单到近乎简陋。

一双眼眸,平静得如同两口万年不起波澜的古井,深邃得能吸走所有过往的悲欢。

她面前摆着一张同样古旧的木案,上面放着一只巨大的陶瓮,瓮口氤氲着乳白色、带着奇异甜香的热气。

一个个呆滞的魂魄走到案前,接过她默然递出的一碗汤,麻木地灌下随即眼神彻底变得空洞茫然,如同被擦拭干净的镜面。

然后毫无留恋地踏上那座石桥,身影消失在桥的另一端。

轮到君笙了。

他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木案前。

孟依依抬起眼皮,那双古井般的眸子扫了他一眼,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千万个寻常魂魄中的一个。

她动作熟练而机械,拿起一个粗陶碗,从陶瓮中舀起一碗乳白色的汤水。

那汤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恍惚的甜腻气息。

碗递到了君笙面前。

碗沿粗糙,碗中汤水平静无波,倒映着他自己模糊而苍白的魂影。

君笙没有立刻去接。

一股莫名的抗拒让他僵在原地。

他盯着那碗汤,仿佛那不是汤,而是滚烫的熔岩。

心底那片被灰尘覆盖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挣扎、呐喊,想要冲破这无形的束缚。

一个名字几乎要冲口而出,带着撕裂灵魂般的痛楚。

“这汤…”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喝了…会怎样?”

他问,目光依旧死死锁在那碗汤上,仿佛想从那乳白色的液体里看出自己遗忘的一切。

孟依依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背诵一段亘古不变的箴言:“喝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爱恨情仇,恩怨纠葛,尽归尘土。”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君笙,看向他身后那无尽的、等待的魂魄长龙:“过了六道轮回通道,便是新生。

好好做人,莫再回头。”

“一笔勾销…尽归尘土…”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君笙混乱的意识深处。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比坠入往生池时更甚。

那碗汤里倒映的模糊面孔,似乎扭曲了一下,一个名字,一个带着无尽眷恋与心痛的名字,如同濒死之人的最后呼唤,在他灵魂深处猛烈地炸开。

“陌尘…”他脱口而出,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一滴冰冷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无声地滴入浑浊的忘川河水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孟依依那双古井般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他喊师兄的名字,他不会就是君笙。

她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君笙一眼,但也仅仅是一眼。

那点意外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就被无边的平静吞没。

孟依依:“你最好忘掉他,这样是过不了轮回的。

别耽搁后面的魂魄投胎。”

君笙看着那碗汤,碗中自己倒映的面孔扭曲而陌生。

“陌尘…陌尘是谁?”那空茫的痛楚和巫女眼中瞬间即逝的异样,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一股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抗拒猛地爆发出来,几乎要将他单薄的魂体撕裂。

“不,不能喝。”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

他猛地抬手,几乎是用了全部残存的意志,想要打翻那碗仿佛能焚毁他一切的汤。

然而,孟依依的手腕稳定如磐石。

在他抬手欲挥的瞬间,她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稳稳地托住了他伸出的手腕下方。

那力道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规则般的绝对力量,让他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可笑。

同时,那碗汤依旧稳稳地停留在她另一只手中,碗中的乳白液体甚至没有晃动一丝波纹。

“时辰到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看着他,平静得可怕:“莫要误了轮回,也误了他人。”

冰冷的绝望瞬间冻结了君笙所有的力气,那碗汤被强行塞入了他僵硬的手中。

那股无形的规则之力透过孟依依的手,沉重地压在他的魂魄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那股力量牵引着,将碗凑向唇边。

乳白色的液体带着温热,滑入喉咙。

那股奇异的甜香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像无数细小的触手,温柔却不容抗拒地缠绕上他意识深处那些残存的、挣扎着的画面和情感。

剧烈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眼前孟依依那平凡的脸孔开始扭曲、模糊,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乱。

忘川河浑浊的水,奈何桥古朴的石栏,身后那望不到头的魂魄长龙…

陌尘…那个名字带来的剧痛,也在飞速地淡去,被一种巨大的、空洞的平静所取代。

他踉跄着,被身后无形的推力推动,麻木地踏上了奈何桥。

脚下的石桥冰冷而坚硬。

桥身似乎并不长,前方不远处,一片无法形容其色彩的巨大旋涡正在缓缓旋转。

六道轮回通道越来越近。

他看向那吞噬一切的旋涡入口,停下了脚步。

周围的魂魄都变得愈发呆滞麻木,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一个接一个地投入那色彩混乱的旋涡之中,消失不见。

就在君笙即将踏入那决定命运的旋涡边缘,最后一点属于“君笙”的、不甘的意念即将被彻底抹平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他灵魂深处震颤的嗡鸣响起。

他左手食指,那枚一直冰凉沉寂、被他摩挲了无数遍的空间戒,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戒指本身发出,而是从戒指内部瞬间透射出来,如同一个被强行撑开的、极其微小的空间裂隙。

赤红如血,灼热似火。

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和不容忽视的霸道。

“啊~!”君笙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痛,我感觉到痛了……”

一股难以想象的灼烫感,毫无缓冲地、狠狠地烙印在他左手的食指之上。

那剧痛是真实、猛烈,如同有人将滚烫的岩浆直接浇灌在他的灵魂上。

瞬间击溃了忘尘汤带来的麻木和混沌。

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强光,甚至惊动了周围几个同样麻木前行的魂魄。

他们下意识地眯起眼,发出模糊的惊疑声,脚步微顿。

那灼烫感也随之迅速褪去,只留下食指魂体上一圈清晰无比的、如同被火焰烙印过的灼痛感,以及戒指本身残留的、高于体温的余热。

“我不要投胎,他还没亲口承认心里有我,我要去找他……”

那碗汤带来的巨大平静和遗忘的浪潮,被这源自灵魂的剧痛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仿佛那赤红光芒的灼烫,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警告。

他猛地停在了六道轮回通道那光怪陆离的旋涡入口前,离投入其中只差半步之遥。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

那枚古朴的空间戒静静地套在食指上,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冰凉古朴。

但刚才那烙铁般的剧痛和刺目的红光,绝非幻觉。

那灼痛感是如此清晰,烙印在魂体上,更烙印在他混乱却因剧痛而短暂清明的意识深处。

“空间戒…自动触发。

它在抗拒轮回。

它在…保护什么?

或者说…它在提醒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脑海,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巨大的疑问。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旋转着、即将吞噬他的、象征着彻底新生的六道轮回通道。

通道内混乱的光影在他空洞的眼中扭曲变幻,倒映着茫然与那刚刚被剧痛唤醒的、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固的不甘。

“来路已断,归途何在?”

“他曾经是不是说过这句话……”

他僵立在旋涡的边缘,身后是催促的魂魄低语和忘川的死寂,前方是未知的新生与彻底的遗忘。

食指的戒指,残留着那灼心的余温,像一个滚烫的、沉默的问号。

孟依依走近君笙身边看着他迟迟不肯进入于是说道:“殿前审判时,显示你功德无量,照理说你应该解脱自我,放下执念,可为何你的执念还是这么重,小心生了戾气,带着戾气投胎可不是一件好事。”

君笙被孟依依拉到一边,后面的魂魄才得以继续投胎。

君笙道:“我忘不了一个名字。”

孟依依变出一碗加了净化之力的忘尘汤放在他手上说:“那就多喝几碗,没什么事情是忘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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