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窗外月上中天,已是子时。
云天估摸着时辰,这才起身告辞:“今日叨扰许久,实在是受益匪浅。那在下便一个月后再来登门拜访,取回灵器。”
“好说,届时赵道友前来,公孙定当扫榻相迎。”公孙伯越也起身相送。
公孙仲越亲自将云天送到庄园大门口,客气地拱手道别:“赵道友慢走。”
云天还了一礼,转身便融入了炎月城寂静的夜色之中。
待云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公孙仲越脸上的和煦笑容瞬间收敛,他快步返回大厅,只见自家大哥正手持那截蛟龙兽角,放在灯下仔细端详,眼中满是痴迷与狂热。
厅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夜风。
公孙仲越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道:“大哥,这个姓赵的修士疑点重重,言辞闪烁,一看就不是个老实本分的散修。他说的话,十句里怕是有九句都是编的,就这么信了他?要不要派人去查查他的底细?”
主座上的公孙伯越,一手轻轻抚摸着兽角上冰冷的天然纹路,闻言竟发出一声轻笑,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些,我又何尝不知?”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二弟,你想想,一个普通的散修,靠一枚筑基丹侥幸筑基,哪来的胆识和底气,敢孤身一人带着这等重宝,大摇大摆地走进我公孙家的门?他越是装出一副胆小谨慎、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越说明其来历不简单。我猜,此人定是哪个大宗门或大家族出来历练的弟子。”
“可是……”公孙仲越的忧色更重,“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咱们刚跟火……”
“住口!”
公孙伯越厉声喝止,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一股筑基大圆满的威压一放即收。
他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改用传音秘术对公孙仲越说道:“小心隔墙有耳!这种事,切不可随口说出,你想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吗?”
公孙仲越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与后怕,连忙传音回道:“是小弟鲁莽了。可是大哥,咱们刚跟火炎门那边有所接触,这边就冒出个身份诡异的修士上门,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你说,会不会是青云宗那边察觉到了什么,派人来试探我们的?”
“可能性不大。”公孙伯越沉吟着传音道,“若是青云宗真发现了什么,派来的就不会是区区一个筑基初期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不得不防。你待会儿去告诉老三,让他收敛一些,别整日就知道贪恋那杯中之物,让他多注意点。”
“是,我明白了。”公孙仲越拱手正色应下,这才心事重重地退出了大厅。
而此时,早已走出数里之外的云天,在一个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里悄然停下了脚步。
他确认四周无人,身形一阵骨骼脆响,容貌再次变幻,转瞬间就成了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身形佝偻的老者。
他将身上那件玄色锦袍脱下收入储物戒,随手抓起墙角盖着一堆杂物的破旧麻布,往身上一裹,又在地上胡乱抓了两把尘土,在自己脸上、手上狠狠蹭了一通。
做完这一切,他原本筑基期的修为气息也尽数收敛,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上去与一个在城中苟延残喘的凡人老乞丐再无任何区别。
他藏在阴影中,遥遥望向灯火通明的公孙府邸方向,神念早已悄然收回。
“倒是比想象的还要小心谨慎。”云天在心中暗道。
方才他离开后,并未走远,而是分出一缕神识悄悄附在庄园外围,试图窃听一二。
只可惜,那两兄弟刚说到关键处,便改用了传音秘术,让他功亏一篑。
“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云天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虽然没听到具体内容,但从公孙仲越那句未说完的话,以及公孙伯越那紧张的反应来看,足以判断,这公孙家定然是背着青云宗,与火炎门有了某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而那名失踪的内应弟子,恐怕正是因为撞破了此事,才遭了毒手。
“一个月的时间……”云天佝偻着身子,将自己缩在麻布里,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足够我把这炎月城,查个底朝天了。”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个颤颤巍巍的影子,拖着蹒跚的脚步,彻底融入了城市的阴暗角落之中。
……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炎月城便已从沉睡中苏醒。
城门口的几家酒肆陆续开张,伙计们打着哈欠卸下门板,昨夜的酒气混着清晨的薄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墙根下,一群衣衫褴褛的老少乞丐也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他们互相推搡着,抢占着有利的地形,准备用早已烂熟于心的吉祥话,从南来北往的客商手中换取几个铜板。
在这群喧闹的乞丐中,却多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是个新来的老乞丐,头发花白,面容枯槁,佝偻着身子,裹着一块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破麻布,蜷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其他的乞丐,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都懂得察言观色,见有衣着光鲜的修士或富商路过,便会一拥而上,磕头作揖。
唯独这个老乞丐,从早到晚都一动不动,仿佛与那冰冷的墙角融为了一体。
他从不开口乞讨,也从没见他吃过一口东西,甚至连挪动一下身体都欠奉。
这般古怪的行径,自然引来了同行的注意。
“嘿,我说老张头,你瞧那新来的,是不是已经断气了?”一个豁牙的半大乞丐捅了捅身边的老乞丐。
被称作老张头的老乞丐眯着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半天,摇了摇头:“不像,死人没这么安详的。估摸着是病得快死了,想找个热闹地方咽气。”
话虽如此,还是有个胆大的小乞丐,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凑了过去,伸出黑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那老乞丐的鼻息。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及的瞬间,那老乞丐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一道缝。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浑浊不堪,却又深不见底,仿佛两口枯井,透不出一丝活人的气息。
小乞丐吓得“妈呀”一声,屁股着地,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自此,再无人敢去招惹这个怪人。
这老乞丐,自然便是云天。
他看似在墙角假寐,实则神识早已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了整个公孙府邸的门口,并细致入微地观察着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修士。
如此这般,转眼便过去了半月。
炎月城虽不大,但背靠公孙家这棵炼器大树,每日里进出的修士也是络绎不绝。
云天观察了半月,将所有进出公孙府的修士都默默记在了心里,却始终未能发现与失踪弟子有关的线索。
城内一片祥和,公孙家行事也并无异常,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这过分的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云天心中甚至一度有些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该换个方式继续查探。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种笨办法的时候,一个极有规律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公孙家有一名炼气后期的弟子,此人相貌平平,属于丢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但他的行踪却刻板得如同沙漏。
每隔三日,他都会在辰时正点,独自一人从公孙府邸出来,不走官道,而是径直向着城外的后山行去。
并且总是在傍晚酉时,准时回城。
半月以来,风雨无阻,分毫不差。
一个炼气期弟子,并非家族高层,却有如此规律且秘密的行动,这背后若说没有猫腻,云天是万万不信的。
他决定跟上去看看。
正好,今日便是那名弟子例行出城的日子。
果然,辰时刚到,城门处人流渐密,那名公孙家的弟子再次准时出现。
他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短打,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出了城门,便加快脚步,向着后山方向走去。
云天将身上的麻布裹得更紧了些,佝偻着身子,混在早市买菜的凡人中,不紧不慢地溜出了城门。
一出城,他便拐入路边的小树林,身形几个闪烁,便悄无声息地吊在了那名弟子身后约莫三里开外的地方。
那名弟子脚程极快,显然是修习了某种不错的轻身功法。
云天在后方缀着,不疾不徐。
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翻过了两座山头,行出了六七十里地,那弟子才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山谷前停下了脚步。
山谷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所遮蔽,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那弟子并未立刻进入,而是机警地放出神识,仔仔细细地在周围探查了一圈,确认无人跟踪后,这才拨开藤蔓,闪身钻入其中。
云天藏身于远处的一棵参天古木之上,收敛了全部气息,静静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日头从东边升起,又缓缓移向西边。
山谷内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响。
那弟子在里面足足停留了五个时辰,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晚,他才再次从藤蔓后出现。
他出来后,又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循着原路,匆匆返回炎月城。
云天极有耐心,一直等到那弟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山峦之后,神识探视他已走出十里开外,这才从树上一跃而下,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向那处隐秘的山谷。
来到洞口,他并未急着进入。
神识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顺着洞口探了进去。
洞道比想象中要幽深得多,蜿蜒向下,足足延伸了近十里,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处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
洞穴不大,约莫十丈方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与霉味。
洞穴的岩壁上,被人为地开凿出了四个大小相近的岩洞。
其中三个岩洞都装着厚重的铁门,门上灵光闪动,显然是被布下了厉害的禁制。
唯有最右侧的一个岩洞没有铁门,此刻,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鼾声正从里面传出,间或还夹杂着几句梦中的胡话。
云天的神识只是轻轻一扫,便掠过了那鼾声的源头。
岩洞内的一张石床上,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正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
从此人身上散发出的灵气波动来看,正是筑基初期的修为。
想来,此人便是公孙家的老三,公孙叔越了。
在那鼾声如雷的公孙叔越身旁,一张石桌上杯盘狼藉,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个空酒瓶,还有些吃剩的瓜皮果核,散落一地。
看到这一幕,云天心中已然有数。
看来,那名失踪的同门师弟,多半就被关在另外三个被禁制封锁的岩洞之中!
他没有惊动那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公孙叔越,神识悄然无声地退出了山洞。
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找到了地方。
剩下的,就是如何把人救出来了。
云天站在谷口,看了一眼天色,眼中精光一闪。
他悄然退出山谷,在附近找了个更隐蔽的地方,手掌一翻,一张青黄色的符箓出现在指间。
灵力微吐,符箓无火自燃。
他对着虚空,传音道:“师姐,我已找到地方,但不易下手,需要从长计议。”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祭出金羽飞梭,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金光,瞬间消失在了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