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心泉的晨雾裹着腥甜,在靴底凝成层黏腻的膜。我攥着半块发烫的玉佩往前走,掌心的伤口被雾水浸得发疼,血珠滴在地上,立刻被某种深紫色的藤蔓缠住。藤蔓表皮泛着油光,像涂了层血膏,触到血珠的瞬间迅速变红,根须像无数细小的血管,顺着血痕往我脚踝上爬,缠得越来越紧,皮肉被勒出深深的红痕,传来针扎似的疼。
“声骨藤。”阿砚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带着被砂纸磨过的粗糙,“这藤邪性得很,藤芯是百年前受刑人的喉骨碾碎了混着尸土长出来的,能学人声,尤其爱勾活人说话。”他用手里的砍刀往旁边一棵藤上劈去,刀身陷入藤蔓半寸,暗红色的汁液顺着刀刃往下淌,滴在地上冒出白烟,“你听——”
话音刚落,周围的藤蔓突然轻轻晃动,细叶摩擦着发出“沙沙”声,混着些模糊的气音,像有人在耳边低语。我屏住呼吸细听,那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像妇人的啜泣,时而像孩童的嬉笑,仔细分辨又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有无数双眼睛藏在藤蔓深处,正透过叶缝盯着我。
“别应声。”阿砚压低声音,额角渗出冷汗,“它在勾你开口,只要你一出声,藤须就会顺着声音钻进耳道,把你的嗓音‘刻’在藤芯里。前几年有个货郎路过这儿,被它勾着说了句‘借过’,结果走不出半里地,嗓子就哑了,最后变成棵树,扎根在林子里,成了新的藤养料。”
他说着往我脚踝的藤蔓上撒了把灰黑色的粉末,粉末是用烧透的人骨磨的,撒上去的瞬间,藤蔓像被烫到似的剧烈扭动,根须松开些,红痕处的皮肉立刻泛起水泡,泡里裹着淡黄色的液汁,像被毒液浸过。
我趁机挥刀砍向脚踝的藤蔓,刀刃碰到藤身时,竟听见“嗷”的一声惨叫,像有人被生生割了喉咙,凄厉得让人攥紧刀柄的手都在抖。藤蔓断口处喷出的汁液溅在我手背上,立刻灼出个小水泡,水泡破了,露出底下鲜红的肉,疼得钻心。
“它在学刚才那货郎的惨叫声。”阿砚往藤蔓丛里扔了块点燃的油布,火苗舔着藤蔓往上窜,发出“噼啪”声,混着更凄厉的嘶吼,“这藤记仇得很,你伤了它,它就记着你的声线了,今晚准会缠过来。”
说话间,前方的藤蔓突然分开条路,路尽头的老树干上缠着团粗藤,藤身像人的喉咙般鼓出个大包,包上裂开道缝,缝里隐约能看见排细小的白骨,像被生生扯断的喉骨。那道缝缓缓张开,发出“嗬嗬”的声响,竟清晰地传出句:“渴……给我水……”
声音像极了我过世的祖母,小时候她卧病在床,总用这语气跟我要水喝。我心头一颤,差点就应出声,阿砚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将点燃的油布扔过去:“别信!它在扒你的记忆!”
油布落在那团粗藤上,火苗“腾”地窜高,那道缝剧烈收缩,发出尖利的哀嚎,渐渐被火焰吞没。周围的藤蔓疯狂扭动,叶缝里的低语变成了成片的哭嚎,像无数冤魂在火焰中挣扎。我脚踝的伤口越来越疼,低头一看,没被砍掉的根须竟顺着皮肤往肉里钻,像细小的蛆虫,留下弯弯曲曲的血痕。
“快走!火压不住多久!”阿砚拽着我往林外跑,身后的哭嚎声越来越远,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风跟过来,贴在后背,凉丝丝的,像有人对着衣领吹气。跑出林子时,天边已经泛白,我回头望了眼,裂喉林在晨光里像团蠕动的黑影,藤蔓在风里摇晃,仿佛无数只招手的手,而那些藏在叶缝里的眼睛,似乎正透过晨雾,牢牢盯着我们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