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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区的旧货市场后巷总飘着股头发烧焦的味,尤其雨后,青石板缝隙里会渗出些黑褐色的粘液,里面缠满了长短不一的发丝,踩上去像踩着团化不开的蛛网。我攥着从骨瓷碗碎片里捡出的半根银发钗,钗头雕成秤星的形状,针尖还沾着些灰白色的皮屑——这是阿砚拼凑完整后,从他袖管里掉出来的,他说这东西与“头发秤”有关,而那秤,能称出人的“魂魄轻重”。

后巷尽头的破屋里亮着盏油灯,灯芯是用女人的长发拧成的,燃烧时发出“噼啪”声,像有人在低声啜泣。屋门没关,门框上挂着串风干的手指,指节处缠着红线,红线末端系着些小小的秤砣,都是用骨头磨成的,秤砣上刻着“两”“钱”的字样,边缘被磨得发亮。

“来称魂?”屋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推开门时,看见个穿黑布衫的老太太坐在矮凳上,膝头摊着杆旧秤,秤杆是暗红色的,像用某种坚硬的木头制成,上面的秤星却泛着银光,细看是用无数根头发丝镶嵌而成,每根发丝都直挺挺的,像被胶水粘住的。

她的头发极长,拖在地上,与青石板缝隙里的粘液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她的头发,哪是地上的。脸上布满皱纹,皱纹里嵌着些银色的屑,像碎掉的秤星,眼睛是两个黑洞,里面塞着两颗黑色的珠子,珠子上布满细小的孔洞,孔里钻出些比发丝还细的虫,正顺着皱纹慢慢爬。

我没应声,将半根银发钗放在桌上。钗头的秤星突然亮起,针尖的皮屑化作道青烟,钻进老太太的黑洞洞的眼窝。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发全部竖起来,像被静电吸附的钢丝,指着墙角的麻袋:“你见过我男人?”

麻袋突然“哐当”一声翻倒,里面滚出些秤砣、秤盘,还有些更骇人的东西——半截头皮、成团的头发,最底下压着个黄铜秤钩,钩尖磨得锋利,上面还挂着些肉丝,像刚从活人身上钩下来的。

“这是‘勾魂钩’,”老太太捡起秤钩,钩尖在她掌心微微发烫,“我男人说,称魂前要用这钩勾住人的头发,勾得越紧,称出的魂魄就越准。可后来……他勾住了不该勾的人,自己的魂反倒被秤吸进去了。”

她突然掀起自己的头发,露出后颈的皮肤,那里有个圆形的疤痕,边缘整齐,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剜掉了块肉:“这是被头发秤的秤盘砸的,他说我的魂太轻,留不住,要把我绑在秤上养着,养到魂够重了,就能永远陪着他了。”

矮凳下的竹筐突然晃动起来,里面传出“窸窣”声,像有无数只虫在爬。掀开竹筐的瞬间,我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后退半步——里面堆满了人头骨,每个头骨的天灵盖上都钻着个小孔,孔里插着根头发,头发的另一端系着个小小的秤砣,秤砣的重量不同,头发的绷紧程度也不同,有的已经断裂,有的还在微微颤动。

“这些都是魂太轻的人,”老太太用秤钩挑起个头骨,天灵盖上的头发突然绷直,秤砣“咔哒”一声落在地上,“他们的魂被秤吸走了,只剩副空壳,我把他们的头骨捡回来,就是想看看,什么时候能把我男人的魂也‘称’回来。”

头发秤突然自己晃动起来,秤杆上的银发丝发出“嗡嗡”的共鸣,秤盘里凭空出现团黑色的雾气,雾气中浮出个模糊的人影,身形与阿砚极为相似,正伸手去够秤砣,手指穿过秤砣的瞬间,雾气剧烈翻滚,像被什么东西撕裂。

阿砚的魂魄!我的心脏猛地收紧,攥紧手里的银发钗,钗头的秤星亮得更盛,针尖指向老太太的眼窝:“他的魂是不是被你困在秤里了?”

老太太的黑洞洞的眼窝里突然涌出些黑色的液汁,顺着皱纹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个“秤”字:“他太吵了,非要抢我的秤,说要称称那些活尸的魂有多重,我只好把他的魂勾住,绑在秤杆上——你看,那第七颗秤星,是不是在动?”

果然,秤杆上的第七颗银发丝正在微微颤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秤盘里的黑雾突然暴涨,阿砚的人影变得清晰,他的手腕处缠着根头发,头发的另一端系在秤钩上,钩尖深深嵌进他的皮肉里,渗出些黑色的血。

“救我……”阿砚的声音从黑雾里钻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她的秤里养着‘噬魂虫’,虫在啃我的魂,再晚就被啃光了!”

老太太突然笑了,笑声像头发摩擦的“沙沙”声:“他的魂重得很,够我养好久了,等养够了,就能和我男人的魂凑成一对,永远留在秤里了。”她抓起秤钩,朝着我的头发就勾了过来,钩尖带着股腥气,像刚沾过血。

我侧身躲开,银发钗突然飞出,插在头发秤的秤星上,钗头的银光瞬间蔓延,秤杆上的银发丝纷纷断裂,化作无数只银色的虫,朝着老太太飞去。她尖叫着用头发去挡,头发却被银虫啃食得寸寸断裂,露出底下的头皮,头皮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每个孔里都嵌着颗黑色的珠子,像无数只眼睛在眨动。

秤盘里的黑雾突然炸开,阿砚的人影从里面冲出来,手腕上的头发应声而断,落在地上化作灰烬。他抱住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魂魄在微微颤抖,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头发秤在银虫的啃食下渐渐崩解,秤杆断裂的瞬间,里面飞出无数个模糊的人影,都是些被称过魂的冤魂,他们朝着老太太扑去,将她拖进竹筐里的头骨堆里。老太太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骨头碰撞的“咔哒”声,像有人在用头骨称重量。

我和阿砚跑出破屋时,后巷的粘液已经凝固成黑色的胶,里面的发丝缠成个巨大的秤盘形状,正对着月亮的方向。回头看,破屋的屋顶正在塌陷,油灯的火光中飘着些银色的虫,像无数颗会飞的秤星,在空中拼出个模糊的“魂”字。

县区的风带着头发烧焦的味,吹得人后颈发凉。我摸了摸头发,里面竟缠了根银色的发丝,轻轻一扯,发丝化作道微光,钻进阿砚的身体里,他的人影瞬间清晰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透明。

后来听后巷的拾荒者说,那破屋里的头发秤没了,却多了堆会自己移动的头骨,每到月圆夜,头骨就会排成秤的形状,天灵盖上的头发绷得笔直,像在称着什么。而那些银色的虫,总在夜里飞出来,落在活人的头发上,要是谁的头发突然变重了,就说明……他的魂被“惦记”上了。

阿砚的魂魄还很虚弱,总在我身边若隐若现,但我知道,只要有这根银发钗,总有一天,他能彻底回到我身边。只是偶尔在梳头时,我会发现梳子上缠着些黑色的发丝,发丝的末端系着个小小的骨头秤砣,秤砣上刻着的“两”字,红得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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