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并非城市停电时那种尚有远处光污染渗透的灰黑，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吞噬一切的漆黑。风域湖深处的地下研究所，失去了人造光源的庇护，瞬间被地壳深处亘古不变的黑暗彻底淹没。应急通道指示灯那点微弱的绿光，非但无法驱散黑暗，反而像鬼火般勾勒出走廊扭曲的轮廓，将熟悉的环境变成了陌生而压抑的迷宫。
死寂。
并非宁静，而是所有背景嗡鸣——服务器散热、通风系统、设备待机指示灯——骤然消失后留下的听觉真空。这片真空迅速被一种更为原始的声音填满：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血液冲上太阳穴的奔流，以及因极度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林夕在灯光熄灭的瞬间就屏住了呼吸。周局长那条“小心内部”的警告像冰冷的钢针钉在她的脑海里。这不是意外，这是攻击！来自内部的攻击！
她的反应快如闪电。在视觉完全失效的同时，身体已经本能地蹲下，减少暴露面积，右手迅速摸向腰间，冰冷的防身激光枪柄带来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左手几乎同时掏出了个人终端。果然，屏幕一片漆黑，不是没电，而是某种强电磁脉冲或系统级瘫痪。内部通讯器里只有沙沙的静电噪音。
主备电源同时被精准切断，通讯中断……对方对研究所的电力布局和应急设 被了如指掌！
那声轻微的气闸嘶声……
林夕的心脏猛地一缩。那不是幻听！方向……是来自核心实验室区域，维尔切克教授所在的方向！
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在黑暗中沿着记忆中的走廊向核心区冲去。脚步放得极轻，身体紧贴着墙壁，利用每一个拐角作为掩护。应急指示灯的绿光在她脸上明灭，映出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
“各单位注意！一级安全事件！非战斗人员就地寻找掩体隐蔽！安保小组按应急预案b-7响应！目标：核心区！重复，目标核心区！”林夕压低声音，对着理论上应该还有局域线路功能的内部耳麦急促下令。她不确定还有多少队员能收到，但这是必须做的。
黑暗中，传来几声轻微的回应敲击——那是安全部队约定的暗号，表示收到指令。还好，并非所有通讯手段都失效了。
越靠近核心区，空气中的异样感就越明显。一种极淡的、甜腻中带着金属腥气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散。林夕的心沉了下去，这是高强度麻醉或神经毒气的常见添加剂，用于追踪和标识！
“毒气！注意过滤！检测型号！”她再次对着耳麦低吼，同时迅速从大腿侧袋抽出一个简易呼吸过滤口罩扣在脸上。
前方传来了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还有身体碰撞墙壁的声音，显然有人也在黑暗中快速移动，但似乎方向有些混乱。
“谁？”林夕压低声音喝道，枪口微微抬起。
“林政委？是我，李默！”一个年轻而带着惊恐的声音回应，是工程团队那个提出分形冷却网络的年轻工程师。“我……我好像听到教授实验室那边有奇怪的声音……”
“跟在我后面！保持安静，低身！”林夕命令道，没有时间多想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一前一，快速向维尔切克教授的实验室摸去。那气闸嘶声之后，再没有明显的声响，但这种寂静更让人心悸。
突然，前方一个拐角后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林夕猛地探身，借助拐角掩护瞬间举枪瞄准——应急绿光下，只见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倒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旁边，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夜视仪和防毒面具的身影正迅速收回击晕研究员的枪托，另一只手似乎正拿着一个某种采集装置，试图靠近旁边一扇门——那是维尔切克教授实验室的侧门！
“不许动！放下武器！”林夕厉声喝道。
那黑影猛地一惊，显然没料到有人这么快赶到而且准确识别了他的位置。他反应极快，根本不做任何交流，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抬手就向林夕的方向射来！
“噗噗噗！”几声微不可闻的枪声，是加装了高效消音器的武器射击声。子弹打在林夕刚才位置的墙壁上，溅起几点火星。
林夕早已缩回掩体，对身后的李默喊道：“趴下！别动！”
她迅速判断形势。对方有夜视装备，在黑暗中占据绝对优势。而且目标明确，行动果断，绝对是专业人员。
必须夺回视觉优势！
她猛地从大腿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只有口红大小的圆柱体，拔掉安全栓，用力抛向走廊空中！
嗡——！
一道无比刺眼的白炽光芒瞬间爆发，持续燃烧！高强度镁光照明棒！它能提供持续数秒的强烈照明，足以暂时烧毁夜视仪的光敏元件，更是为没有装备的人员提供短暂的视觉窗口！
黑暗被强行驱散，整个走廊亮如白昼！
那袭击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睛，他的夜视仪显然过载了。
就在这不到两秒的窗口期，林夕已然闪身而出，冷静地扣动扳机。
激光枪精准地命中了袭击者的右肩和持枪的右手腕。袭击者惨叫一声，武器脱手而出。
林夕如猎豹般扑上，一脚踢开掉落在地的武器和那个奇怪的采集装置，激光枪死死顶住袭击者的额头：“再动一下，你就没机会了！”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袭击者的脸——防毒面具已经被他在挣扎中扯掉一半，露出一张她绝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的脸！
张珩！研究所内部网络安全组的一名中级工程师！平时沉默寡言，工作表现平平，几乎是个隐形人！他竟然……
“张珩！为什么是你？！”林夕又惊又怒。
张珩脸上没有丝毫被捕的惊慌，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惨笑，嘴角开始溢出黑血。服毒！林夕立刻意识到，猛地捏住他的下巴，试图阻止，但已经晚了。他的眼神迅速涣散，生命气息飞快流逝。
“为了……升华……”他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林夕的心冰冷。死士！对方竟然将如此死士渗透到了研究所内部！
“林政委…”李默颤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显然被眼前的枪战和死亡吓坏了。
林夕迅速检查了一下倒地的那名研究员，只是被击晕，没有生命危险。她捡起那个奇怪的采集装置——那是一个带有精密针头和微型气泵的真空试管，似乎用于采集极微量的生物样本。
目标是教授！他们想在混乱中获取教授的生物样本！周局长的警告和“捕鸟蛛”的代号在她脑中轰鸣。
“李默！你守在这里，保护这名研究员！任何人靠近，如果不是我或者你知道的安全部队的人，立刻大声警告！”林夕将张珩的手枪踢远，语速极快地下令。
“可…可是…”
“执行命令！”林夕不容置疑地吼道，转身冲向维尔切克教授实验室的正门。张珩在这里出现，意味着正门可能也有情况！
实验室的正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任何灯光。林夕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侧身闪入。
室内一片狼藉。实验器材被打翻在地，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维尔切克教授倒在他的办公桌旁，额头有血迹，似乎是被重物击打所致，人已陷入昏迷。他的外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口袋的位置有明显的翻动痕迹。
林夕心中一惊，立刻上前检查教授的生命体征。呼吸和脉搏还算平稳，看来只是昏迷。她迅速检查教授的口袋——那个他亲手制作的、名为“埃癸斯之盾”的U盘大小的防护装置，不见了！
对方不仅想要生物样本，还拿走了教授的秘密发明！
就在这时，研究所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主照明系统竟然恢复了！备用发电机终于启动了！几乎是同时，内部通讯频道里传来一片嘈杂的询问和报告声。
“电源恢复！”
“通讯恢复！”
“报告情况！”
“核心区发生交火！”
安全部队的脚步声从走廊远处迅速靠近。
林夕立刻对着耳麦喊道：“核心实验室安全！教授受伤昏迷，需要医疗支援！袭击者一名在门外侧走廊，已死亡！一名研究员被击晕，需要救治！立刻全面封锁研究所所有出口！启动最高级别隔离程序！任何人不得进出！重复，任何人不得进出！”
她看着昏迷的教授和空荡荡的口袋，脸色铁青。对方还是得手了，至少部分得手了。他们拿到了“埃癸斯之盾”，虽然不清楚他们是否成功采集到了生物样本。
李默颤颤巍巍地扶着那名被击晕的研究员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安全部队队员迅速涌入，控制现场，检查尸体，救助伤员。
羊羽、方启航、苏小满等人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们显然是在电源恢复后第一时间冲过来的。
“教授怎么样？”
“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是谁在开枪？”
看到室内的景象，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内部渗透袭击，目标是教授和他的生物样本，还有他做的那个小装置。”林夕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语气冰冷，“袭击者是张珩，网络安全组的，已经服毒自尽。”
“张珩？！怎么会是他？”方启航难以置信地惊呼。那个平时毫无存在感，甚至有些懦弱的工程师？
“‘捕鸟蛛’开始收网了。”林夕看向羊羽，重复了周局长的警告，“而且，来自内部。”
羊羽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在“龙心”即将测试的关键前夜，发生如此恶劣的内部袭击事件，不仅对士气是沉重打击，更意味着他们的内部安全体系出现了可怕的漏洞。
“立刻彻查！所有人员，尤其是能接触到电力系统和安保系统的人员，全部进行隔离审查！”羊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林夕，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周局长那边，我亲自汇报！”
医疗人员将维尔切克教授和那名被击晕的研究员用担架抬走。教授在离开时短暂地苏醒了一下，虚弱地抓住羊羽的手，嘴唇翕动。
羊羽俯下身去。
“装置……有……后门……”教授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字，再次昏迷过去。
装置有后门？羊羽和林夕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什么。维尔切克教授或许早就料到他的发明有可能落入敌手，竟然在里面留下了后门程序！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立刻通知技术分析部门！如果对方使用了那个装置，尝试追踪信号！那可能是我们找到他们老巢的关键！”林夕立刻对下属下令。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脸色苍白的李默，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左臂的上臂，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不适。他的眼神深处，除了惊恐，还隐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风域湖研究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肃杀之中。
所有工作暂停。全体人员，无论是研究员还是行政后勤，全部被要求待在原位置，接受安全部门的初步问询和身份核对。尤其是电力、通讯、安保、网络等关键部门的人员，被逐一单独隔离，进行更严格的审查。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信任如同脆弱的玻璃，已经出现了裂痕。每个人看身边同事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疑虑和审视。
张珩的办公室和个人物品被彻底搜查。他的电脑硬盘被拆除送去进行数据恢复和深度分析。调查发现，他在事发前一段时间，行为模式有极其细微的改变，例如加班时间略多，访问一些非工作必需内部网络的频率略有增加，但这些变化微小到几乎被系统忽略。他的渗透计划显然经过了长期的精心准备和伪装。
技术团队试图追踪“埃癸斯之盾”的信号，但对方极其狡猾，拿到装置后似乎并未立刻激活，或者是在一个能完全屏蔽信号的环境中使用，追踪一度陷入僵局。
周局长在得知情况后，大发雷霆，但也提供了更多的支持。更多的外部调查员被秘密调入研究所，协助内部清查。一张更细致的大网悄然撒开。
在对核心实验室进行痕迹取证时，安全人员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只有米粒大小的超微型无人机残骸。它似乎是被某种强大的脉冲能量瞬间烧毁的。
林夕看着证物袋里那个焦黑的小点，想起了教授那个装置的功能。看来在张珩动手之前，对方已经尝试过使用这种微型无人机进行采集，但被“埃癸斯之盾”成功拦截摧毁了。这才迫使对方动用了潜伏的“内鬼”进行强攻。
对方的手段层出不穷，耐心也惊人。
与此同时，在研究所一个僻静的休息室里，李默正在接受一位安全部门官员的例行问询。他详细复述了停电后听到异响、遇到林夕、目睹交火的过程，声音依旧有些颤抖，表现和一个受到惊吓的普通年轻研究员别无二致。
问询结束后，官员让他休息一下再离开。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李默走到洗手间，锁上门，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他缓缓卷起左臂的袖子，在他的上臂处，一个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极其细微的针孔痕迹，周围有淡淡的青紫。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脑海里闪过停电前几分钟的画面：他正拿着水杯走向茶水间，张珩似乎“无意”地撞了他一下，手似乎在他胳膊上扶了一下，当时只是感觉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丝毫没在意……现在想来……
难道……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对方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更隐秘、更防不胜防。自己……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捕鸟蛛”计划的一部分？那个针孔，是注射了什么东西？还是采集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瞬间攫住了他。他该怎么办？报告？但如果对方已经通过这种手段在他体内植入了什么或者获取了什么，报告之后，自己会面临什么？会被隔离？被当成实验体？甚至……
他看着镜中恐惧的双眼，最终，缓缓拉下了袖子，选择了沉默。他还需要观察，需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三天后，内部初步审查结束，未能发现其他确定的内部渗透者，但发现了几个安全流程上的漏洞，并进行了修补。研究所的工作在高度戒备中逐步恢复，但那份纯粹的、全心投入科研的氛围已然被破坏，一层无形的隔阂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维尔切克教授经过检查，只是轻度脑震荡和皮外伤，已经恢复工作，但他身边的安保措施加强到了最高级别。他似乎并未被袭击事件影响太多，反而更加投入到“龙脉”的理论完善中。
“龙心”核心舱样件的低功率测试被迫推迟了一周，在确认绝对安全后，终于得以进行。
测试当天，气氛格外凝重。核心实验室内，那个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龙心”样件被安装在复杂的测试架上，周围布满了传感器和数据线。方启航团队、赵建明、苏小满等核心成员全部到场，羊羽和林夕也在监控室密切关注。
“各单元准备就绪。”
“冷却系统启动。”
“能量注入，百分之一功率。”
随着指令，微弱的能量流被注入“龙心”。屏幕上的数据开始跳动，各种曲线缓缓生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数据一切正常，甚至比模拟的还要理想一些。分形冷却网络高效地带走了那微不足道的热量。
“百分之一功率测试通过。提升至百分之五功率。”
能量级别缓缓提升。“龙心”依旧稳定运行，内部场强数据符合预期。
方启航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工程团队的人们也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功率提升到百分之七点五时，异变陡生！
监控“龙心”内部应力分布的传感器突然发出尖锐警报！屏幕上代表应力的曲线毫无征兆地疯狂飙升，瞬间突破了红色安全阈值！
“警告！内部应力异常！”
“紧急停机！快！”方启航脸色大变，吼道。
操作员立刻切断了能量输入。
但就在能量切断的下一秒——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爆裂声，通过高灵敏度的声学传感器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监控画面中，“龙心”核心舱光滑的表面，一道清晰的裂纹凭空出现，然后如同闪电般迅速蔓延！
噗——！
内部的高效冷却液从裂纹中喷射而出，形成细密的雾滴。整个“龙心”核心舱，在他们眼前，彻底报废了。
实验室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裂开的、如同心脏被撕碎般的“龙心”样件，仿佛听到了梦想碎裂的声音。
第一次低功率实测，失败！而且是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
方启航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手指关节瞬间通红。巨大的失望和挫折感几乎将他淹没。
“不可能……模拟了上万次……低功率下绝对不应该……”他喃喃自语，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狰狞的裂纹。
赵建明飞速地调取着刚才的数据记录，眉头紧锁：“能量场稳定，冷却液流量压力温度全部正常……应力是瞬间飙升的，像是……像是内部有某个脆弱点被瞬间引爆了……”
“材料缺陷？”一个工程师小声说。
“或者是……设计本身就有我们没发现的问题？”另一个声音带着绝望。
苏小满看着那失败的“龙心”，又看了看周围陷入沮丧和自我怀疑的同事们，最后目光落在了监控画面中那条诡异的裂纹上。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也许……不是材料问题，也不是设计问题。”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也许……”苏小满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是那个‘内鬼’，不止张珩一个？或者他之前，还做了我们没发现的手脚？”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失败的迷雾，露出了其下更黑暗、更令人恐惧的深渊。
如果内部的破坏，早已无声无息地开始，那么他们相信的一切，模拟的一切，构建的一切，还有什么值得信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开始扫视身边的每一个人。
研究所内部的暗涌，在技术失败的打击下，终于变成了撕裂信任的惊涛骇浪。
“龙心”未动，“龙脉”未起，来自内部的无形之网，却已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