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在流。
沈微澜的手指一颤，金簪尖端抵住肩头红莲，火焰顺着血脉游走，却不再灼痛。她听见地缝深处那一声“阿蘅”还在回荡，像雪夜里一缕未熄的风，吹得人心口发烫。
谢云峥的手仍护在她身侧，剑未出鞘，掌心却已渗出血丝——方才那一记火焰长鞭扫过蛊阵，余威震裂了他的虎口。
“走。”她说。
没有回头。身后是崩塌的密道，岩层在血火交缠中轰然合拢，将伪神的嘶吼埋进地底。众人顺着她以血画出的符线疾行，地面温热，血迹未冷，蜿蜒如引路之灯。
夏蝉断后，剑尖轻挑，扫开垂落的石刺；冬珞步履沉稳，指尖在空中虚划，测算前方岩壁承重；春棠紧随其后，算筹在袖中轻响，口中默数步距；秋蘅则始终落在沈微澜身侧半步，药箱未合，银针悬于指间，随时准备封穴止血。
她们没有说话。但每一步都踩在彼此呼吸的间隙里，像早年在沈府后园练阵时那样——春棠布势，夏蝉破局，秋蘅护心，冬珞定策。主仆五人，步步成阵。
出口在望。
天光刺眼。
风雪扑面而来，瞬间凝在睫毛上。外头不知何时已大雪封山，皇陵外的山谷被压得只剩一道窄缝。众人刚踏出洞口，身后轰然巨响——整座山体开始滑动，雪浪如墙，直扑而下。
“雪崩！”冬珞低喝。
沈微澜抬手，红莲火焰自肩头腾起，熔开前方冰层。可火焰每燃一次，胎记便如针扎般刺痛，似有反噬之力自血脉深处攀爬。
“撑不住。”她咬牙，指尖划过手臂，再引一滴血落于掌心。火焰凝成一道符，映在冰壁上，显出微弱光路。
“我来断后。”夏蝉反身跃上高岩，剑光扫落积雪，“快走！”
谢云峥却未动。他盯着沈微澜肩头那团火焰，忽然解下外袍，裹住她流血的手臂：“火能熔冰，但你撑不了多久。”
她未答，只将金簪递向他：“拿着。”
他一怔。
“若我倒下，你替我画符。”她声音极轻，却无半分迟疑，“引路符第七笔，需以血续力。”
他握紧金簪，指节发白。
一行人疾行于雪谷之间，火焰断续照亮前路。忽然，沈微澜脚步一顿——熔化的冰壁上，浮现出一道刻痕：一个襁褓婴儿的轮廓，中央嵌着九瓣莲纹，与她肩头印记一模一样。
她伸手抚过冰面，指尖微颤。
“这是……”春棠低声。
“我生下来的地方。”沈微澜收回手，雪粒落在她眉心，未化，“先帝命人刻的——‘圣女降世之痕’。”
谢云峥看着那图腾，忽觉袖口一热。他低头，一道血痕自掌心裂开，滴落冰面，竟与图腾纹路微微共鸣，泛起淡金光晕。
“你的血……”沈微澜眸光一凝。
他抬手，任血滴落：“试试。”
血流蜿蜒，在冰面勾勒出轮廓——竟是一个幼童的模样，眉目清秀，额前垂发，与沈微澜幼年画像一般无二。
四婢皆静。
“这不可能。”秋蘅低语，“血脉共鸣只应存在于至亲之间。”
冬珞盯着那血图，忽然道：“不是至亲……是同源。”
沈微澜后退半步，金簪横于胸前，火焰微燃。她看着谢云峥，眼神清明如雪：“你为何会有我的生辰印记？”
他未躲，只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人。”
她盯着他良久，终是收了火光。
春棠此时从怀中取出一册残卷，纸页焦黄，边角尽毁，正是她随身携带的《沈氏杂录》。她指尖抚过一行小字，声音微颤：
“解圣女咒，需亲骨洒血于生辰地。”
众人皆默。
“亲骨……”秋蘅皱眉，“是指血脉至亲？”
春棠点头：“若真如此，解咒需取至亲之血，洒于此地冰图之上。”
沈微澜静立雪中，风卷起她衣角。她忽而问：“我母当年，可曾取谁之血？”
秋蘅摇头：“血阵记载，她是自愿割脉，非取他人之血。”
沈微澜眸光一凝，低笑一声：“那咒缚，从来不是靠他人血破——是靠‘明志’。”
“志？”冬珞抬眼。
“她以血换我生，不是为让我成神。”沈微澜望着冰壁图腾，声音渐沉，“是为让我——活着，做自己。”
她缓缓抬手，金簪点向冰面：“若这咒缚要的是‘容器’，那我今日便告诉它——我不承命，不为祭，不作影。”
她指尖划过肩头红莲，血滴落冰图中央。
火焰未起，可冰面竟微微震颤，图腾金光流转。
谢云峥忽然上前一步，割开掌心，鲜血洒落。
血与血相融，图腾骤亮。
空中忽有声响起，苍老而冷：
“你永远是孤的棋子。”
沈微澜抬头，雪幕之上，一道虚影浮现——龙袍玉带，面容模糊，正是先帝残念。
她不惧，只冷笑：“你说我是棋子——”
脚步一踏，金簪划地，火焰腾空。
“可下棋的人，早已死了。”
虚影晃了晃，消散于风雪。
冰图却未灭。相反，那九瓣莲纹缓缓转动，中央裂开一道细缝，似有光透出。
春棠忽然低呼：“书页……动了。”
她手中《沈氏杂录》无风自动，翻至末页，一行小字浮现，墨色如新：
“志定则缚断，心移则印灭。”
冬珞记下此句，笔尖微顿。
沈微澜低头，看着自己滴血的手指。火焰在她掌心流转，不再暴烈，反而温顺如烛。她忽然明白——那日饮下毒血，不是被炼，而是燃。
燃的是命，明的是志。
她转身，望向众人：“我们回家。”
谢云峥看着她，忽然道：“若这血能证你非孤棋，我愿为引。”
她未应，只将金簪插入雪地，火焰顺纹路蔓延，熔出一条通路。
风雪渐歇。
天边微光破云，雪霁初现。
一行人踏雪而行，身后冰图缓缓隐去，唯余那九瓣莲纹，在雪光中若隐若现。
行至谷口，忽有铃音飘来——极轻，极远，却与那夜密道中的青铜铃同调。
沈微澜脚步一顿。
谢云峥也听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
“棠梨香不在。”她说。
“但铃音在。”他接。
她抬手，火焰在指尖凝成一线：“他们还在等。”
“等什么？”
“等真正的母血觉醒。”
她冷笑：“可他们忘了——母血不靠炼，靠燃。”
她迈步前行，火焰随行。
谢云峥紧随其后，手中仍握着那支金簪。
春棠低声问：“小姐，接下来去哪儿？”
“沈府。”她声音清冷，“我的东西，该拿回来了。”
冬珞忽然道：“那婚书……还带着吗？”
沈微澜从袖中取出残破婚书，边缘焦黑，可“承命者蘅”四字仍清晰可见。她指尖抚过那“蘅”字，血迹未干。
“带着。”她说，“它不是祭品名录。”
“是——”
“是什么？”
她抬眼，望向远方沈府方向，唇角微扬。
“是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