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没多久,村口就传来一阵吵嚷。
沈微澜正站在医棚外看秋蘅熬药,听见动静抬头一看,三个人大摇大摆往里走,后面跟着十几个粗汉,手里都拿着麻袋和扁担。
“让开!官府收粮!”其中一个矮胖子嗓门最大,一脚踢开挡路的竹筐。
春棠赶紧把账本塞进袖子,快步走到沈微澜身边,“来者不善,没穿衙役服。”
冬珞蹲在墙角,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几人的靴底,手指在泥地上轻轻划了几道印子。
沈微澜往前走了两步,拦在路口,“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有县令手谕吗?”
矮胖子一愣,随即冷笑,“你算什么东西?敢问我们公文?”
“我不是东西。”沈微澜声音不高,“但我知道,《景昭律》写着,疫区擅入者,以散播病气论罪。那边烧尸的火堆还冒着烟,你要不要试试?”
旁边一个老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脸色变了变,回头对同伙使了个眼色,“少废话!奉命办事,谁拦谁吃官司!”
他们一挥手,几个壮汉冲上来就要搬粮车。
夏蝉从屋顶跃下,软剑出鞘,寒光一闪,直接挑飞了最前面那人手里的扁担。
“再动一下。”她站定在粮车前,“我就让你的手也飞出去。”
一群人愣住。
冬珞这时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他们的腰牌刻得歪歪扭扭,马匹也没官驿烙印。不是真差役。”
沈微澜点头,“你们冒充官差,私闯疫村,现在全村人都看见了。谁家被抢过,站出来说一句,我记下来,等上报府衙时作证。”
一个老婆婆颤巍巍举手,“我家两袋米昨儿就被拿走了……说是‘征用’。”
“我也丢了半包药材!”另一个汉子喊。
人群开始骚动。
矮胖子急了,拔出短刀指向沈微澜,“臭娘们,找死是不是?”
沈微澜没动。
谢云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双手负在背后,冷冷看着那群人。
“本侯在此。”他说,“谁敢伤她一根头发,我拆了清河县衙。”
那人气势顿时弱了半截。
夏蝉手腕一抖,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刀放下。”
那人手一松,刀掉在地上。
冬珞吹了声短哨,村外立刻跑出七八个青壮,手里全是木棍铁叉,堵住了出口。
“走!”矮胖子低吼一声,转身就跑。
其他人抱头四散。
沈微澜没让人追,“留两个脚印深的,别让他们太快逃远。”
冬珞应了一声,带着两个村民悄悄绕到村后小路埋伏。
春棠打开箱子,重新清点粮食,“还好他们没抢到多少,咱们的药和面罩都在。”
秋蘅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走过来,“孩子退烧了,在喝水。”
“好。”沈微澜接过碗看了看,“继续盯着发热的人家,早晚各送一次药。”
谢云峥走到她旁边,“你早知道他们会来?”
“昨天有人打听药材收成。”她说,“村里快断粮了,这时候还有人想收药,不是贪就是蠢。”
“你怎么确定他们是假的?”
“真官差不会空手来。”她淡淡道,“至少带文书或封条。他们只带了袋子。”
谢云峥看了她一眼,“你比以前厉害多了。”
“生死逼出来的。”她笑了笑,“你不也来了?”
“你说你在哪。”他顿了顿,“我就在哪。”
这时冬珞回来,手里拎着一块撕下的布条,“北边小路上留下的,这料子城里才卖。”
“记下。”沈微澜接过布条,“回头送去府城,查是从哪家铺子买的。”
“要不要报官?”春棠问。
“报。”沈微澜看着远处,“但不能只靠官。”
秋蘅轻声说:“他们还会来的。”
“那就再来一次。”夏蝉收剑入袖,“我不怕他们多来几次。”
谢云峥环视一圈,“这村子太敞,得加几道暗哨。”
“我已经标了巡逻路线。”冬珞拿出一张纸,“东林坡、西水沟、北土坎,三个死角最容易被人摸进来。”
“按你说的办。”沈微澜点头,“今晚起轮班守夜,每人两炷香,记名登记。”
春棠翻开账本,“今晚的煤饼和石灰也得发下去,省着用能撑八天。”
“先发一半。”沈微澜说,“剩下的一半明早再分,让大家知道我们有底。”
“聪明。”谢云峥低声说,“这样他们才会信你能一直供。”
“信任比药还重要。”她说,“没人信你,再好的法子也推不开。”
正说着,村头传来脚步声,几个村民抬着一口破柜子过来。
“沈姑娘!”带头的老汉喘着气,“这是我家祖传的樟木箱,能装药,不怕潮。”
“谢谢您。”沈微澜亲自接下,“我给您打个收据,将来还您。”
“不用还!”老汉摆手,“您救我孙子命,这算啥。”
又有妇人送来一摞粗碗,“熬药用这个,我家还有。”
一个小男孩抱着一捆干草跑过来,“给姐姐铺床!”
沈微澜蹲下身,接过草捆,“谢谢你啊。”
孩子咧嘴一笑,跑开了。
太阳升到头顶,风也暖了些。
医棚前排起了队,一个个领药、戴面罩、登记名字。
春棠坐在小凳上写写画画,额头冒汗。
秋蘅一边分药一边叮嘱,“饭前喝,喝完捂汗。”
夏蝉上了屋顶,手搭凉棚巡视四周。
冬珞贴了张新图在墙上,用炭笔圈出昨晚发现的脚印位置。
谢云峥站在沈微澜身边,看着这一切,“你现在说话,他们全都听。”
“不是听我说话。”她说,“是听活命的机会。”
“可机会是你给的。”
她没答,只是望着村子中央那口煮药的大锅,蒸汽往上冒,飘得老高。
忽然,北边小路扬起一阵尘土。
冬珞立刻抬头,“有人回来了。”
是之前放走的那批人,其中一个腿上缠着布条,像是受了伤。
他们在村外停下,不敢靠近。
沈微澜走出几步,“怎么又回来了?”
那人低头,“我们……我们头儿说,想谈谈。”
“谈什么?”
“粮……我们可以不抢。但你们得给点钱,不然我们没法回去交差。”
沈微澜笑了下,“你们还想拿钱?”
“我们知道你们有物资。”那人硬着头皮说,“只要一百两,我们就走,再也不来。”
“一百两?”她反问,“你们觉得,我为什么能让这么多人听话?”
那人愣住。
“因为我从不跟贼讲价钱。”她说,“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下次来,我不再赶人。”
那人咽了口唾沫,“那……你要干什么?”
“我要让他自己滚出来。”她说,“而不是躲在背后,派你们当炮灰。”
那人脸色发白,转身就跑。
沈微澜回身,对冬珞说:“准备纸墨,我要写一封信。”
“给谁?”
“府尹。”她说,“顺便抄一份,送给兵部侍郎大人。”
谢云峥皱眉,“你想牵动朝堂?”
“我不想。”她说,“但他们逼我。”
春棠凑过来,“要不要我把账目整理一份附上?”
“要。”她说,“明细列清楚,每一笔支出都写明白。让上面知道,我们不是乱来。”
秋蘅抬头,“药快不够了,第二批得重新配。”
“按方子抓。”沈微澜说,“缺的药材列个单子,明天派人去镇上买。”
“危险。”夏蝉说,“他们肯定在路上设卡。”
“那就晚上走。”她说,“走山道,绕过去。”
冬珞已经在画新路线,“东岭崖有一条野路,鹿都能过,人更没问题。”
谢云峥看着她,“你安排得挺周全。”
“这不是安排。”她说,“这是活着。”
正说着,一个小孩跑过来,手里举着半块饼,“姐姐!这是我娘让我给你的!”
沈微澜接过,温温的,还有芝麻香。
她咬了一口,很香。
谢云峥看着她嘴角沾了点碎屑,想说什么,又没说。
她吃完最后一口,擦了擦手,“今天的事,大家都辛苦了。”
没人应声。
她站在原地,风吹起她的衣角。
然后她说——
“只要我还在这,就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