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殿,气氛庄重而肃杀。
这并非寻常朝会,殿内仅有寥寥十数人,却汇聚了北秦军事决策的核心层。陈衍高踞御座,下方分列着慕容月、崔浩、王镇恶、独孤信、李繁(度支尚书),以及兵部、工部的两位侍郎。所有侍从皆已被屏退,沉重的殿门紧闭,确保今日所议绝无外泄之虞。
巨大的西北舆图被悬挂在殿中,河西走廊那片广袤而复杂的土地,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目。姑臧、敦煌、祁连山、黑风谷……一个个地名如同棋局上的关键落点,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神。
陈衍的面容沉静如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重臣,最终落在面前的几份密报上。那是过去几天里,从姑臧、敦煌、晋阳等不同方向,通过不同渠道,星夜兼程送抵长安的。
“诸卿,”陈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力,“裴嶷、张湛的奏报,以及崔卿麾下探子从各方送回的消息,皆在此处。”
他拿起裴嶷那份字里行间透着愤怒与屈辱的奏报:“姑臧方面,沮渠蒙逊,狂妄至极!辱及朕与国体,杀我使团之心昭然若揭,更直言不惧王师西进!其悖逆之心,已然铁证!”
又拿起张湛的奏报:“敦煌方面,李暠,首鼠两端,虚与委蛇!虽表面恭顺,承诺保南道畅通,然一触及北凉及立场问题,便闪烁其词,推诿搪塞!其观望之心,毋庸置疑!”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崔浩。崔浩会意,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补充数则紧要情报。其一,潜伏姑臧之细作确认,柔然使者郁久闾·叱罗已离城北返,行前与沮渠蒙逊再度密谈。北凉军中近日确有零星我北魏制式旧军械流入,虽经改头换面,然痕迹可辨。其二,西凉国内,太子李歆与部分少壮将领活动频繁,对李暠之保守政策不满,似有异动倾向。其三,北魏晋阳方面,察事厅人员活动加剧,虽无直接出兵迹象,然拓跋焘近日接连召见心腹重臣,所图必然与河西之变有关。”
一条条情报,如同拼图碎片,逐渐拼凑出河西及其周边波谲云诡的全貌。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跳动的声音。所有人的脸色都无比凝重。
“情况,已然明朗。”陈衍总结道,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的河西区域,“北凉沮渠蒙逊,铁心反叛,勾结柔然,甚至可能得到北魏暗中资助,其势猖獗,已成我心腹大患,必须铲除!西凉李暠,摇摆不定,其国内暗流涌动,既是我潜在之隐患,亦可成为我分化瓦解之突破口。外部,北魏拓跋焘居心叵测,欲坐收渔利;柔然贪婪无度,蠢蠢欲动。”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如炬,扫视着这片决定国运的土地:“河西不定,则国无宁日!丝路断绝,财源枯竭;战马不至,军力受损;侧翼受敌,东进无望!昔日‘西和东守,先定河西’之议,今日看来,非但不是保守,反而更具远见,更为急迫!”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众臣:“诸卿!朕决意,即刻启动‘定河西’之全盘计划!此战,关乎国运,只许胜,不许败!”
“臣等谨遵圣谕!万死不辞!”所有人齐声应道,战意瞬间被点燃。
“好!”陈衍开始下达具体指令,语速快而清晰,不容置疑。
“独孤信!”
“末将在!”独孤信踏前一步,声如金石。
“命你总揽骑兵整训及西路进军事宜!即日起,整合现有所有骑兵——玄甲重骑、轻装弓骑、以及新归附之凉州骁骑,严加操练,熟悉河西地形及骑战之法!驻守陇西之右卫军,即日向前推进,陈兵边境,做出随时可越境击敌之态势!你要给朕打造出一把无坚不摧的骑兵尖刀,既要能野战破敌,也要能长途奔袭,截断柔然可能的南下通道!”
“末将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独孤信眼中精光爆射,仿佛已看到铁骑漫卷河西的壮阔场景。
“王镇恶!”
“末将在!”王镇恶声若洪钟,迫不及待。
“命你总揽步兵、工械及攻坚事宜!精选锐卒,操练攻城、山地作战之法!工械营全部动员,打造、检修所有攻城器械——云梯、巢车、投石机,尤其是那些‘大家伙’,要给朕确保万无一失!后勤辅兵亦需统筹安排,确保大军开进、扎营、土木作业皆有条不紊!你的任务,就是一旦兵临城下,能给朕以最快速度,砸开姑臧的乌龟壳!”
“陛下放心!姑臧城墙再硬,俺老王也能给它砸个稀巴烂!”王镇恶拍着胸脯吼道。
“李繁!”
“老臣在!”李繁连忙出列,面色紧张又激动。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命你全力统筹粮草、军饷、民夫调动!与慕容皇后密切配合,计算西征大军所需之一应钱粮物资,务必充足!开通并保障从长安至陇西之运输线,沿途设立补给点!可采用以工代赈、雇佣商队等多种方式,确保物资能源源不断送抵前线,不得有误!”
“老臣……老臣遵旨!纵是砸锅卖铁,也绝不让前线将士饿肚子!”李繁感到肩上压力巨大,但亦知此乃重任,咬牙应下。
“慕容月。”
“臣妾在。”慕容月平静应道。
“后勤统筹,情报梳理,内部协调,乃至与李尚书之配合,朕便全权托付于你。你有孕在身,朕心实有不忍,然此事关重大,非你莫属。可多倚重女官及可靠内侍,务必保重身体。”陈衍的语气柔和了些许,但委托的事情却极为沉重。
“陛下放心,臣妾必竭尽所能,确保后方无忧。”慕容月轻轻颔首,眼神坚定。她早已在心中开始默算各项开支和调度方案。
最后,陈衍的目光回到舆图上,手指分别点在西凉和北凉的位置。
“对河西二藩,策略依旧,然需更加明确、坚决!”
“对西凉,以‘和’‘稳’为主!继续通过张湛及一切渠道,向李暠施压,示之以威,诱之以利,务必使其在我与北凉决战期间,保持中立,至少确保丝路南道畅通!同时,崔浩,你要设法监控乃至离间李歆一党,若其有异动,果断采取手段,必要时可先斩后奏,绝不能让西凉在我背后捅刀!”
“对北凉,唯有战!以‘战’为准,不死不休!所有策略,皆服务于最终攻克姑臧、歼灭沮渠蒙逊集团之目标!独孤信、王镇恶,你二人进军路线、战术选择,皆以此为核心!”
他环视众人,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此战,乃立国之战!胜,则河西走廊尽入版图,丝路畅通,战马可得,国力倍增,我可无后顾之忧,东向以争天下!败,则国势逆转,周边豺狼环伺,恐有倾覆之危!”
“诸卿!”陈衍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位股肱之臣,“剑已出鞘,唯有向前!望诸卿与朕同心协力,共克时艰,为我大秦,开创万世基业!”
“臣等誓死效忠!必定河西!”众人心潮澎湃,齐声怒吼,声浪在这深宫大殿中回荡,仿佛已吹响了西征的号角。
军事会议结束,众人领命而去,步伐匆匆,带着无比的决心和紧迫感。
陈衍独自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西方。他的手指缓缓划过从长安到姑臧的漫长路线,最终重重地点在姑臧城的位置。
剑指河西,再无回头路。
一场决定北秦国运的远征,即将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