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州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与数月前死气沉沉的边陲小城相比,如今的蓉州多了几分烟火气。坍塌的城墙段被简易加固,城门口有了值守的乡勇,虽然装备简陋,但精神头十足。城内,烧毁的屋舍旧址上,立起了不少新搭的木屋,虽然简陋,却有了人烟。
四海商行的招牌,在清理出来的旧货栈原址上重新挂起,字迹有些歪斜,却格外醒目。商行门前,不再是冷清的集市,而是排起了长队。赵天佑采纳了白芷的建议,将皇帝“赏赐”的部分金银,换成了廉价的粗粮和盐巴,以接近成本的价格售给返乡的流民和本地贫苦人家。队伍里的人们虽然面有菜色,但眼神里有了盼头。
城西那片曾被瘟疫和战火蹂躏的荒地,如今被开垦出来,成了整齐的药圃。白芷带着狗娃和几个学医的妇人,在田间忙碌,教她们辨认草药,记录生长习性。药圃旁边,是新建的“白氏医塾”,比原来的草棚宽敞了许多,里面不时传来孩童背诵药诀的稚嫩声音,也有病患压抑的咳嗽声和熬煮汤药的咕嘟声。
赵天佑褪下了锦袍,穿着和伙计一样的粗布短褂,整天在城内外奔波。他亲自督建引水渠,和石敢当带来的义军老兄弟们一起勘测路线,扛着工具和民工一起干活。他盘算着如何重新打通南边的茶马古道,用蓉州的药材和皮货,换回急需的粮食和铁器。他的脸晒黑了,手上磨出了茧子,但眼神里的阴霾散去了不少,多了些实干家的沉稳。
白芷的医术和仁心,渐渐传开。周边山寨的土人,起初还持观望态度,后来有族人得了急症,被白芷救回,便也陆续有人翻山越岭前来求医。白芷来者不拒,悉心诊治,还让狗娃和学徒们用土话编写简单的防病手册。慢慢地,汉人与土人之间的隔阂,似乎在药香中消融了些许。
这天傍晚,赵天佑和白芷在商行后堂对坐用餐,饭菜简单,一荤两素。狗娃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在学堂认字的新鲜事。窗外,传来归家民工哼唱的山歌调子,夹杂着几声犬吠,竟有几分安宁的意味。
这时,商行的一个老伙计快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将一封没有署名、火漆封口的信函递给赵天佑:“东家,中原来的急信,送信的人放下就走了。”
赵天佑放下筷子,拆开信。信上的字迹潦草,用语隐晦,但意思明确:中原某地义军队伍遭遇官军围剿,损失惨重,伤员众多,粮草断绝。写信人代表义军,恳请“西南故人”施以援手,紧急购买大批粮食和疗伤药材,并设法运抵指定地点。信末强调,此事关乎数千人性命,但风险极大,若不便,亦不敢强求。
赵天佑看完,眉头紧紧皱起,将信递给白芷。白芷快速浏览一遍,脸色也凝重起来。她抬头看向赵天佑:“需要多少?”
赵天佑深吸一口气,走到墙边挂着的地图前,手指在蓉州和信中提到的大致区域之间划了一条长线,沉声道:“数目不小,几乎要掏空我们目前大半的储备。而且……要穿过几道官军关卡,路途遥远,一旦暴露,就是灭顶之灾。”
堂内一时寂静。狗娃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安静下来。这笔“生意”,已远超商业范畴,它关乎道义,更关乎这刚刚萌芽的西南基业的存亡。
赵天佑的目光从地图移向窗外渐暗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白芷则低头看着自己的药箱,仿佛在衡量箱中药材与远方素未谋面之人的性命,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