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后又过了半月,京中日子过得像檐下漏下的水,匀净又安稳。
沈暄和的粮行添了新的漕运线路,每日忙着去码头清点货物,却总不忘傍晚赶回府。
陪苏沅在后院那棵石榴树下坐会儿——有时是说几句粮行的琐事,有时只是看着她给新买的几盆兰草浇水,指尖沾了湿,他递块帕子过去,两人都不说话,也觉得自在。
苏沅则把朝堂渐渐理顺了。
二皇女和三皇女虽还偶有摩擦,却都没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她便趁着空闲,有时间就去给两位皇女找点事情做做,加深她们二人的矛盾。
这日沈暄和从码头回来,带回一小篮新摘的菱角,青嫩得很。
苏沅正坐在廊下翻一本古书,见他进来,笑着迎上去:“这菱角看着新鲜,煮了吃正好。”
“码头旁的塘里摘的,船家说刚出水的。”沈暄和把菱角递给仆妇,自己在她身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古书,“还在看?这本不是昨日便看完了吗?”
“闲着也是闲着。”苏沅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带回来的水汽,“明日想去逛逛书铺,听说新到了些江南的画册。”
“好,我陪你去。”沈暄和应着,伸手替苏沅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
苏沅“嗯”了一声,往他怀里又靠了靠。
风从院外吹进来,石榴树叶沙沙响,远处隐约有打更人的梆子声,清脆又安稳。
可两人都没说话时,沈暄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比往日沉了些。
苏沅轻轻捻着袖口的线头——她今早去上朝,见大皇女身边的侍卫换了人,是陛下亲卫营的旧部,大皇女看她的眼神,也比往常多了几分深意。
下朝后大皇女派人给她递信,说是摸索到三皇女养私兵的地方了,疑似在赵府城郊的庄子,估摸着有两千人马,还找到了她在西山的兵器库。
这下是风雨欲来了。
只是此刻风平浪静,他们都默契地没去碰,只抓紧这片刻的暖,等着那迟早要来的雨。
夜里沈暄和睡得浅,朦胧中感觉苏沅翻身,手轻轻搭在他腰上。
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问:“没睡?”
“嗯。”她声音很轻,“在想明日的菱角汤,要放些莲子才好。”
他笑了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好,放莲子。”
窗外的月光落在地上,白得像霜。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彼此带着暖意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像要在暴风雨来前,先把这暖攒得再厚些。
第二日晨起,沈暄和正陪着苏沅在厨房煮菱角。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苏沅的心腹随从,脸色发白地闯进来:“大人!主君!京里出事了——方才宫里来的人说,昨夜三更,宗人府大牢走水,烧死了三个重犯,其中一个是……是前几日被二皇女参奏的,三皇女身边的贴身侍读!”
苏沅面色一沉,抬眼看向沈暄和,两人眼底都没了方才的温软。
那侍读她认得,正是三皇女安插在宗人府的眼线之一,也是当初她递名单时,特意标注过“与赵府往来密切”的人。
“走水?”沈暄和皱起眉,声音沉了些,“宗人府大牢戒备森严,怎会平白走水?”
心腹擦了把汗:“不止呢!今早朝会,何太师忽然上奏,说北境粮草押运途中遭劫,损失了三成,还说……还说押运的官员是沈太傅举荐的,怀疑是有人通敌!”
何太师!三皇女的人!
这话一出,沈暄和指尖骤然冰凉。
北境粮草是他上个月亲自核过的账目,押运官员是朝中老臣举荐,与沈家八竿子打不着——何太师这是明摆着要把祸水泼到沈家头上。
苏沅倒是稳了稳,扶了沈暄和一把:“知道了。你先下去,让账房把近半年北境粮草的往来账目都整理出来,主君即刻去粮行。”
心腹应声退下,厨房只剩他们两人。
锅里的菱角还在咕嘟冒泡,香气飘得满院都是,却再没了半分暖意。
“是三皇女。”沈暄和低声道,“宗人府走水是她灭口,何太师参奏是她借题发挥——她禁足期满了,这是要把我们拉下水,逼二皇女和大皇女出手。”
苏沅点头,指尖轻轻敲着灶台:“她急着翻局,就不会只动粮草这一处。你去粮行查那押运官员的底细,我去盯着,看有没有人趁机发难,顺便让人盯着赵府城郊的庄子——那两千亲兵,怕是要动了。”
她顿了顿,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心带着暖意:“别怕,我们早有准备。”
沈暄和回握住她,眼里虽有凝重,却没了慌乱:“嗯。你也小心,三皇女那人心狠,说不定会狗急跳墙。”
这时院外又传来动静,是宫里的信使,说陛下召官员即刻入宫议事。
苏沅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帕子:“我先去宫里,傍晚在粮行等你。”
沈暄和送她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才转身往粮行去。
晨光刚爬上墙头,却照不进两人眼底的沉——那层安稳的薄冰,终究是碎了。
苏沅的马车刚驶出沈府巷口,就见街面上多了些巡城的兵卒,腰间佩刀亮得刺眼,寻常百姓都低着头匆匆走,往日的热闹荡然无存。
她掀开车帘一角,指尖在车壁上轻轻敲着——三皇女敢在宗人府动手,又让何太师在朝会发难,必是算准了陛下近日因北境战事心烦,想趁乱浑水摸鱼。
到了宫门口,苏沅刚下马车,就见二皇女身边的内侍来了,站在旁边低声道:“姬丞相,二皇女请您过去一趟。”
苏沅挑眉——二皇女这时候找她,是想借她的手反击?
她跟着内侍到了偏僻的地方,上了二皇女的马车。
见她进来,二皇女抬眼冷笑:“宗人府那把火,丞相大人觉得是谁放的?”
“二殿下心里有数,何必问我。”苏沅垂眸站着,“何太师参奏沈家粮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想咬沈太傅,无非是想逼你站队。”二皇女语气里带着怒火,“三皇女手里握着你递名单的证据,若她把‘你帮我查眼线’说成‘你与我合谋构陷’,再让赵将军添几句‘沈暄和通敌是姬无忧是内应’,你和沈家就成了砧板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