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带着几分凉意。
苏沅在一阵心悸中猛然惊醒,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她猛地坐起身。
梦里是东宫大火的场景,浓烟滚滚中,她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喘着气,视线渐渐清晰,却在看到床边的人时,瞬间愣住了。
乐正照坐在床沿,手里拿着刚拧干的冷帕子,眼底满是疲惫,见她醒来,连忙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温和,可苏沅的目光却紧紧锁在他的脸上。
眼前的“魏总管”,眉眼间虽仍有从前的轮廓,却多了几分刻意的柔和,掩去了昔日太子的锐利。
她知道他为了在邬远身边蛰伏,换了容貌,可此刻在病中恍惚的光影里,记忆与现实重叠,那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心疼,突然汹涌而出。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苏沅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与颤抖:“阿照……换脸的时候,疼不疼?”
“阿照”两个字再次响起,乐正照的身子猛地一僵,手中的帕子“啪”地掉在床单上。
他看着苏沅泛红的眼眶,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涩。
这些年,他从未对人提起过换脸时的痛楚——滚烫的药膏敷在脸上,日夜灼烧般的疼,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连哼都不能哼一声。
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这样直白地问他“疼不疼”。
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她“不疼”,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伤痛,在她这句带着心疼的询问里,突然有了重量。
他只能沉默着,伸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指尖的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的“魏总管”。
苏沅看着他沉默的模样,心里更疼了,她知道,他不说就是疼,而且是疼到不敢回想的那种。
她收回手,擦了擦眼泪,声音低低的:“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事。”乐正照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都过去了,不疼了。”
他撒谎了,那些疼还刻在骨血里,可他不想让她再为自己担心——她已经承受了太多,他只想护着她让她少受些苦。
听到这话,苏沅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侧过头,背对着乐正照,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将憋了七年的话一点点倒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撕心裂肺的疼。
“七年前那场宫变,我到现在都不敢细想……”她的声音发颤,指尖紧紧攥着被子,指节泛白,“那天我带着羽儿在京郊别院养病,收到消息时心都要跳出来了,我骑着马拼命往宫里赶,可刚到宫门,就看到里面浓烟滚滚,喊杀声、惨叫声混在一起,像地狱一样。”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可怕的画面,呼吸都变得急促:“我想冲进去找你,却被侍卫拦在外面,我只能站在宫门外,看着东宫的方向燃起大火,看着地上的血顺着石阶流下来,染红了我鞋尖……后来火灭了,我疯了一样找你的尸体,可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他们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我总觉得你一定还活着——这是我这七年里,唯一的念想。”
说到这里,她的哭声大了些,带着无尽的委屈:“后来邬远把我软禁在深宫,我看着他穿着龙袍,我恨得牙痒痒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缓缓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乐正照,眼底满是恐惧与愧疚:“再后来我在宫里见到你,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你的眼神,你拿东西的小动作,和从前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可我不敢跟你相认,我怕……”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绝望:“我怕你怨我,怨我身上流着和邬远一样的血,我更怕你恨我,恨我苟活在仇人的宫里,恨我看着你受苦却不敢出声……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你真的活着,会不会早就把我当成仇人了?”
乐正照看着她哭得浑身发抖的模样,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这些年她在深宫,不仅要承受邬远的刁难,还要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愧疚与恐惧。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了她:“傻瓜,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更没有恨过你。”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将积压了七年的话都说了出来:“宫变那天,我亲眼看到你在宫门外拼命挣扎,看到你为了找我哭红了眼睛,我知道你是无辜的,知道你和邬远不一样……这些年我忍着换脸的疼,忍着做‘魏总管’的屈辱,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带着你离开这里,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
苏沅靠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像是要把这七年的委屈、恐惧、思念都哭出来。
乐正照轻轻扶着苏沅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指尖温柔地拂去她脸颊的泪痕,声音低沉而清晰,将七年来的隐忍与守护缓缓道来。
“宫变后我逃出去时,身上受了重伤,是从前东宫的老侍卫救了我。”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像是在回忆那些艰难的日子,“那时候邬远在各地搜捕我的旧部,我只能躲在深山里养伤,一边联系散落在各地的忠臣……他们大多是先皇的旧臣,或是不满邬远谋逆的将领,一听我还活着都愿意跟着我,慢慢的势力就攒了起来。”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苏沅的衣袖,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三年前,邬远要选心腹入宫掌管宫禁,我知道这是靠近他的最好机会……可我的容貌会被认出来,只能用秘术换脸——那秘术要用特制的药膏敷满整张脸,日夜灼烧,疼得我整夜睡不着,还要忍受皮肤溃烂的痛苦,足足熬了三个月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说到对苏沅的暗中守护,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入宫后我成了‘魏赵’,每次路过偏殿,都想进去看看你,可我不敢……我怕我的身份暴露,不仅会连累你,还会毁了所有计划,所以我只能在暗处守着——你前年冬天染了风寒,内务府故意拖延不给药材,是我让李太医偷偷把药送过去;去年你想给羽儿做桂花糕,尚食局不肯给新鲜桂花,是我让人在你窗台下种了两株,让你能摘来用;就连你每月去御花园散心,我都会提前让人清开那些不怀好意的宫女太监,怕他们刁难你。”
他低头看着苏沅泛红的眼眶,声音里满是心疼:“有好几次,我在廊下看到你对着东宫的方向发呆,看到你偷偷摸出从前给我绣的平安符落泪,我只能躲在柱子后面远远看你一眼,确认你安好就够了,我怕一旦靠近,让邬远察觉到一丝破绽,你和羽儿就会有危险。”
“我知道你在宫里过得难,看着你强撑着照顾羽儿,看着你被邬远当作牵制邬朗的棋子,我心里比谁都急。”乐正照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沅的发顶,语气带着愧疚,“可我必须等,等势力足够大等时机成熟,才能一次性扳倒邬远,让你和羽儿真正脱离苦海,这三年的隐忍都是为了那一天。”
苏沅靠在他肩头,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诉说,眼泪又一次滑落,却不再是因为委屈与恐惧,而是因为心疼。
原来这三年,他一直在暗处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撑起了一片安稳的天地。
她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我等,不管多久我都陪你一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