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跟着顾昭的暗卫穿过宫道,四周静谧得有些压抑,靴底碾过青砖,发出 “咔咔” 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格外清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跳上。方才在医馆前院,那些谣言如汹涌的潮水般向她扑来,激得她气血翻涌,此刻被宫墙内的凉风一吹,后颈处渐渐沁出一层薄汗,丝丝凉意顺着脊梁蔓延开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方染着蓝渍的帕子,思绪不禁飘回到不久前。当时周老翁捏药渣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袖口露出半角泛黄的账册残页,那熟悉的朱批封皮,分明是御药房所特有的。
“苏大夫。” 张公公那尖锐的嗓音从慈宁宫檐下悠悠飘来,像一把细针,轻轻刺入耳膜。“太后刚用了盏参汤,正说要见你。”
苏晚抬眼望去,只见廊下站着那位老宦官,身形微微佝偻,手里的拂尘尾穗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诉说着宫中岁月的漫长。太后卧病已有三月,今日晨间才好不容易醒转,太医院上下人人都提着一颗心,仿佛头顶悬着一把利剑。
她步进内殿,一股浓郁的檀香混合着苦涩的药气扑面而来,给人一种沉闷之感。锦被下的老妇人正缓缓睁眼,原本黯淡的目光竟比苏晚预想中要清亮几分。
“哀家这一觉,睡得骨头都软了。” 太后抬起手,想要握住苏晚的手,她的指尖凉得像刚从井水里浸过,透着丝丝寒意。“太医院说哀家是痰迷心窍,可你前日说的‘慢性毒发’,倒更像那么回事。”
苏晚搭脉的手微微一顿,她能感觉到太后的寸关尺脉象虽弱,却隐隐有股暗涌的躁热,恰似炭盆底下那未灭的火星,看似微弱,却暗藏危险。她垂眸的瞬间,余光瞥见妆台角压着半枚青玉镇纸,那纹路竟与前日在御药房旧库见到的镇纸如出一辙,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疑惑。
“太后龙体本就亏虚,需得慢慢调理。” 她轻轻抽回手,语气恭敬而沉稳。“只是... 若能查查近三月的用药方子,或许能更对症。”
张公公的拂尘 “啪” 地一声甩在廊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殿内回荡。“苏大夫这是信不过太医院?前日陆院判还说 ——”
“张伴伴。” 太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得眼眶泛红,那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怜悯。“去把御药房的旧账册子拿两本过来,哀家想瞧瞧当年给先皇配的补药方子。” 说完,她朝苏晚使了个极浅的眼色,那眼神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苏晚心下顿时透亮,明白太后这是在给自己查账创造机会。
御药房的门轴转动时发出 “吱呀” 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周老翁正蹲在墙角整理药柜,他斑白的胡须上沾着些许朱砂粉,宛如岁月留下的斑驳印记。
他抬头看见苏晚,布满皱纹的脸瞬间绽开笑容,那笑容里透着几分亲切与神秘。“苏大夫来得巧,老朽正想请你看看这三年前的入库单。”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竟是一叠泛黄的账册,纸张因为年代久远,泛着淡淡的黄色,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当年老库管被调去守皇陵前,偷偷抄了份底本。”
苏晚的手指触碰到账册时,纸张发出 “簌簌” 的脆响,仿佛在向她倾诉着尘封已久的秘密。她翻开第三本的最后一页,墨迹已经有些晕开,但仍能勉强看清 “梦魂花十二斤,安神用” 的批注,而签收人栏写着 “谢承安”—— 那正是三年前在晋州赈灾时坠马而亡的谢参军。
“梦魂花性烈,怎会用来安神?” 她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当年晋州大旱,谢参军负责押送赈灾粮,怎么会出现在御药房签收毒药?”
周老翁将账册一页页摊开,他的指腹轻轻划过 “晋州” 二字,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意。“这批次药材,是从晋州药商手里收的。巧了不是?谢参军的老家,就在晋州城西南角。”
殿外突然传来击柝声,清脆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一更天了,时间仿佛也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变得缓慢起来。
苏晚将账册原样包好,袖中那张春桃塞给她的纸条突然硌得慌。她不禁想起那宫女来送纸条时,眼泪糊了半张脸,声音带着哭腔说道:“是崔姑姑临终前塞给我的,她说... 她说太后当年闻过的那味香,和晋州送来的药材一个味儿。”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下的,最后一句被泪水洇开,勉强能辨认出:“七月七日,灰袍商人入宫,携木盒,太后闻后昏睡一日。” 苏晚摸出颈间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自己的,上面刻着 “晋州药行” 四个字,与纸条上描述的 “木盒” 纹路一模一样。
“阿晚。” 顾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夜露的凉意,仿佛一阵清风,吹散了些许殿内的沉闷。
他倚在门框上,玄色暗纹官服未系妥当,露出锁骨处那道月牙疤,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影十一查了三年前的商贾记录,有个灰袍商人每月初七进宫,最后一次是谢参军坠马前两日。”
苏晚抬头,看到他眼底布满了血丝,那是连日操劳的痕迹。这个男人平日里惯会隐藏心事,此刻却将所有线索如同掌纹一般摊开在她面前。“我让人盯着陆院判了。今日他换了诊案里的朱砂,换成了晋州产的次品。”
“他在怕。” 苏晚将纸条和玉佩一起放进檀木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怕我查到晋州药商和御药房的关联。” 她忽然笑了,眼尾扬起锐利的弧度,宛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既然他怕,我便再推他一把。”
第二日卯时,天色尚未大亮,太医院的小太监们凑在廊下窃窃私语,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听说活死人医馆在写什么《毒经》?要把宫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药方全抖出来!”
陆院判正在煎药,听到这话,手中的药杵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他望着案头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太平圣惠方》,喉结上下动了动,神情有些慌乱。书里夹着半张御药房的旧账,正是苏晚昨日 “不小心” 落下的。
子时三刻,夜色如墨,医馆后窗的竹帘被轻轻挑开一道缝,发出轻微的 “簌簌” 声。
一个黑衣人戴着青铜鬼面,脚尖刚点上窗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陆院判的徒弟,总该知道医馆后窗有铃铛?”
苏晚倚在廊柱上,手里的烛台散发着昏黄的光,映得那鬼面泛着冷冷的幽光。
黑衣人身体瞬间僵住,苏晚瞥见他腰间挂着太医院的鱼符,心中已然明了,这正是陆院判最器重的大弟子。
“跑什么?” 她将烛台往前一送,火苗舔到鬼面的眼洞,那闪烁的火光仿佛要穿透黑暗,看清一切真相。“你家师父派你来偷的东西,我早放在前厅案头了。”
黑衣人转身就跑,青灰色道袍扫过药架,撞翻了半罐陈皮,发出一阵 “噼里啪啦” 的声响。陈皮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为这紧张的气氛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苏晚望着他消失在晨雾里的背影,摸了摸袖中那封刚写好的信,脸上露出一丝笃定的神情。收信人是御史台的李大人,内容只有四个字:“御药旧账”。
晨雾里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的吆喝撞在院墙上,在这寂静的清晨回荡。苏晚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天色渐渐破晓,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她忽然想起周老翁昨日说的话:“谢参军坠马前,曾往晋州寄过一封信。”
那信里,藏着的究竟是赈灾粮的下落,还是御药房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