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床头的青玉符裂纹无声蔓延,尚未落地,院中气流骤然凝滞。张小凡猛地睁眼,手中噬魂棒嗡鸣不止,黑气自棒身缝隙渗出,如活物般缠上他手臂。他未及起身,陆雪琪已立于门侧,天琊剑未出鞘,剑穗却无风自颤,银光微闪。
“地底寒气上涌。”她低声道,指尖触及门框,霜痕瞬结,“不是寻常阴煞。”
张小凡一言不发,将噬魂棒横握,佛力自丹田冲起,压下翻腾的戾意。可那股寒意不似外侵,反倒如从血脉深处渗出,直逼心脉。他忽觉胸口一窒,仿佛有人以冰针刺入神魂,耳边掠过一声极轻的铃响——短促、破碎,再无往昔清越。
陆雪琪抬眸,正对上他骤缩的瞳孔。
下一瞬,天际炸开一道血光。
那光自云层深处劈落,赤红如血浆凝成,不偏不倚,轰向小竹峰旧址。雷声未至,气浪先至,竹屋震颤,檐角瓦片簌簌滚落。张小凡身形已动,噬魂棒黑气暴涨,裹挟着他破空而去。陆雪琪紧随其后,天琊剑出鞘三寸,清光护体,破开迎面袭来的阴风。
血色闪电落地刹那,整座山峰为之震颤。寒冰碎裂之声如琉璃崩解,层层叠叠,自地底传出。待二人掠至峰顶,只见玉棺所在之地已成冰坑,千年寒冰化作无数碎片,散落于焦黑土地之上。那具曾封存碧瑶肉身的玉棺,四分五裂,棺中空无一物。
风卷残冰,如雪纷飞。
张小凡踉跄一步,单膝触地,指尖抚过一块冰碴。寒意刺骨,却不似寻常冰雪,反倒带着一丝腐朽的腥气,似有幽冥之力渗入其中,将纯净寒气污染成死寂之源。他掌心佛力微吐,欲净化其上阴秽,可那黑气竟反噬而来,顺着他指尖逆冲经脉。
陆雪琪立于坑缘,天琊剑插入地面,清光如水,缓缓扩散。黑雾遇光即退,却如潮水般反复涌来,缠绕不散。她眉心微蹙,俯身拨开冰屑,指间触到一物——合欢铃。
铃身冰凉,表面布满细密裂纹,铃舌静止不动。她拾起,铃铛轻晃,却再无半点声响。昔日那抹温润红光,如今黯淡如烬。
她将铃递向张小凡。
他未接,只以目光凝视。那铃铛在他眼中映出扭曲光影,仿佛有无数画面在其中翻涌:万剑穿心,血染青衣,一道身影扑来,挡在他身前,铃声断绝,魂魄封入铃中——十年如一日,他夜夜梦见此景,可从未如此刻般清晰,仿佛那日重现眼前,而他依旧无力挽回。
“她不在了。”陆雪琪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不是沉睡,是被人从棺中带走了。”
张小凡喉头一紧,眼中血丝骤现。
他猛地伸手,夺过合欢铃,五指紧握,指节泛白。铃身裂纹在他掌心割出细小血痕,血珠顺着他手腕滑落,滴入冰尘,瞬间冻结成黑红冰珠。
“谁动她?”他低吼,声音嘶哑如裂帛,“你说别找你……可谁带你走的?!”
话音未落,噬魂棒脱手而出,自行插入身前焦土。黑气自棒身喷涌,冲天而起,凝聚成一道模糊魔影,似人非人,头生双角,双目赤红。那影子仰天咆哮,声震山野,惊起群鸟四散。
陆雪琪剑光暴涨,清光如幕,将魔影逼退三尺。可那黑气不散,反而缠绕张小凡周身,顺着他经脉逆冲而上。他双目赤红,佛力在体内左冲右突,却难压魔性反噬。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碧瑶挡剑那一瞬,他手中噬魂棒尚未举起;她魂魄封铃那刻,他甚至未能唤她一声名字;十年归隐,他日日守着寒冰玉棺,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上。
而今,连这最后的凭依,也被夺走。
“够了。”陆雪琪一步上前,掌心按上他后心,真元涌入,助他稳住心神。
张小凡浑身一震,黑气稍退,可眼中杀意未消。他缓缓抬头,望向北方天际。血色闪电虽已消散,可那股幽冥气息依旧盘踞云端,如巨兽潜伏,伺机而动。
“是谁。”他一字一顿,声如寒铁,“敢动她。”
陆雪琪未答。她知他已非问她,而是在问天地,问命运,问那藏于幽冥深处的黑手。
张小凡缓缓起身,松开紧握合欢铃的手。铃铛坠地,滚入冰隙,再无声息。他俯身,握住插入地面的噬魂棒,黑气顺着手臂缠绕而上,却不再失控。他将棒横于胸前,以指抹过棒身裂痕,动作轻柔,如同抚过故人面颊。
“我曾答应你,若你归来,我接你入梦。”他低语,声音平静,却透着彻骨寒意,“若你已非你,我亦不会认错。”
陆雪琪凝视他背影。十年相伴,她知他性情——越是平静,越是决绝。
“若她已成敌,我拦你于外。”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刃,“若她为祸苍生,我亲手斩之。”
陆雪琪指尖微颤。她知他所言非虚。他可以为碧瑶疯魔,亦可以为苍生斩情。可正因如此,她更惧——惧他最终两难,惧他心魂俱碎。
“可若她只是被人操控?”她问,“若她本心未泯?”
张小凡沉默片刻,抬手,自怀中取出一枚玉符。那是他早年从天音寺所学的镇魂符,本欲贴于平儿床头,防阴气侵扰。如今符纸边缘已有裂痕,灵光黯淡。
他指尖运力,将仅存佛力注入符中。玉符微光一闪,随即彻底熄灭。
“符破了。”他低声道,“防不住的。”
陆雪琪明白其意。符破,非因灵力耗尽,而是因那股幽冥之力太过诡异,连佛门真言都无法镇压。平儿昨夜梦中所见红衣女子,或许并非虚幻,而是碧瑶残魂被强行唤醒时,逸散出的一缕神念。
“她曾为我挡剑。”张小凡将碎符捏成粉末,任其随风飘散,“我不能让她被人利用,沦为杀戮之器。”
陆雪琪点头。她知他心意已决。
张小凡转身,望向北方。黑云未散,隐隐有血光在云层中流转,似有巨阵将成。他握紧噬魂棒,黑气不再外溢,反而内敛如渊。
“谁动她,我必诛其魂,灭其魄。”他声如寒夜裂冰,“纵入幽冥,亦不罢休。”
话音落,噬魂棒黑气骤收,归于棒身。他立于冰坑之畔,背影如山,却透着一股孤绝之意。十年平静,至此尽碎。他不再是隐居大竹峰的张小凡,亦非青云旧徒,更非鬼厉。他是执棒寻踪的追魂者,是誓破幽冥的修罗。
陆雪琪立于他身侧,天琊剑归鞘,手握剑柄,指节发白。
远处,平儿房中,那枚贴于床头的青玉符,裂纹悄然延伸,贯穿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