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烟,拂过青云主峰焦土。
张小凡掌心尚带着合欢铃震颤的余温,那声来自黑沼深处的铃响,像一根细针扎进神识。他与陆雪琪并肩而立,噬魂棒与天琊剑微光未散,却在下一瞬——天地骤变。
眼前景象如水波荡开,陆雪琪的身影猛地一晃,蓝衣染血,踉跄跪倒。她抬眼望来,唇色惨白,声音断续:“小凡……撑不住了……救我……”
张小凡心头剧震,一步跨出。
可就在脚尖落地刹那,左臂魔纹猛然灼烫,如火蛇窜入心脉。他脚步一顿,瞳孔微缩——不对。
刚才那一声铃响,是碧瑶之铃共鸣,而非陆雪琪遇险。这痛楚,是混沌之力反噬的预警。
“那是假的!”一声粗哑大喊撕裂幻象,“陆师姐好端端站在你旁边!你看清楚!”
野狗道人从后方扑出,满脸灰土,一手死死护着昏迷的平儿,另一手狠狠拍向地面一块碎石,发出脆响。
幻境微微一颤。
张小凡猛地回头。
陆雪琪确实站在原地,眉梢冷凝,目光如刃扫视四周。她未曾倒下,也未开口求救。
是他心神被扰,生了幻觉。
“幻煞。”他低声道,握紧噬魂棒,指节因用力泛白,“你想乱我心智?”
话音未落,空中浮现出一道扭曲虚影——一张由黑雾凝成的人脸,悬浮于半空,双目无瞳,嘴角咧开至耳根。它无声蠕动,周遭怨气随之翻涌,再度编织幻象:远处林惊羽身首异处,文敏抱着小环尸体痛哭,连宋大仁的尸身也被拖入黑沼……
“别看!”曾书书从侧翼疾冲而来,手中抛出一枚七彩珠子,“闭眼也行!”
珠子腾空炸裂,洒下一片流光,如同晨曦破雾。
虚影轮廓瞬间清晰——正是那张人脸,藏于高空怨气之中,四肢如烟,胸口浮着一枚幽绿符印,正是幻煞本体。
“蜃楼珠?”张小凡皱眉。
“改良过的!”曾书书落地喘息,袖口烧焦了一角,“加了清心符灵力,专照虚妄之形!但它不沾实体,打不着!”
那幻煞见行迹败露,口中终于发出尖啸,声波如刃,直刺神识。数名青云弟子当场抱头跪地,面容扭曲,似陷入各自最深恐惧。
“它要反噬!”曾书书大喊,“快毁它本体!否则全军心智皆溃!”
张小凡正欲催动混沌之力,却被陆雪琪伸手拦住。
“你刚压下躁动,不可再引。”她目光未离空中,“让它近不得我们。”
话音落,天琊剑自行离鞘三寸,寒光流转,形成一道半月屏障,将三人护在其中。幻煞的声波撞上剑气,竟如冰遇火,悄然消融。
“啧,还是你懂分寸。”金瓶儿的声音自高处飘来。
众人抬头。
她踏着一片红纱自天而降,裙裾翻飞如蝶,手中银丝缠绕指尖,眸光冷艳。
“脏东西,也配扮深情?”她冷笑,手腕一抖,缠魂丝化作千缕银光,织成巨网,朝那虚影罩去。
幻煞剧烈挣扎,黑雾翻腾,试图遁入怨气深处。可蜃楼珠余光未散,将其身形牢牢锁住。
银丝缠上它的脸,一圈又一圈,勒进雾中,硬生生将它捆成一团。
“送你个礼物。”金瓶儿轻笑,手臂一扬,将那团黑影掷向战场东侧。
那边,力煞正挥舞巨锤砸向几名弟子,狂暴如兽。
幻煞尚未反应,已被力煞一锤砸中,黑雾炸裂,发出凄厉长嚎,转瞬化作黑烟,随风而散。
战场为之一静。
几缕残魂飘荡片刻,终归沉寂。
“破了?”张小凡低声问。
“死了。”曾书书收起残损的蜃楼珠,珠面裂纹密布,已不堪再用,“这种东西,靠的是人心破绽。一旦被识破,便如泡影。”
野狗道人抹了把脸,嘟囔:“要不是我嗓门大,你早扑进去了吧?还英雄救美呢,救个鬼。”
张小凡没反驳。
他知道,若非野狗那一嗓子,若非曾书书及时出手,自己确有可能陷进去。那一幕幕惨象,并非凭空捏造,而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家破人亡,所爱尽逝。
“多谢。”他看向曾书书。
“别谢我。”曾书书苦笑摇头,“是你自己没完全信。否则,我也来不及。”
陆雪琪收剑回鞘,目光扫过几名仍呆立原地的弟子。她并指一划,剑气掠过,几人浑身一震,眼神渐清。
“还有三个没醒。”她道。
“交给我。”金瓶儿缓步走近,从袖中取出一枚赤色香丸,轻轻一弹,香丸落地即燃,散发淡淡幽香。
三名弟子呼吸数次,脸色渐缓,终于瘫坐于地,冷汗淋漓。
“鬼道安魂香?”曾书书挑眉。
“合欢派的小手段。”她轻描淡写,“比你们青云的清心符,更对症。”
张小凡看着她,忽道:“你为何来此?”
金瓶儿一笑,眼波流转:“你说呢?看热闹?还是……”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怀中微颤的合欢铃,“有些事,不该断得太干净。”
她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等等。”曾书书叫住她,“西南方向,那口井还在吸魂。你可知它连着什么?”
金瓶儿脚步微顿,背对着众人,声音低了几分:“连着幽冥最深处的东西。你们最好……别让它彻底醒来。”
话毕,身影隐入烟尘。
野狗道人撇嘴:“神神叨叨,装什么高深。”
曾书书却神色凝重:“她说的,恐怕是真的。”
张小凡低头,合欢铃静静躺在掌心,铜身仍有余温,方才那一震,似非单纯共鸣。
他忽然想起满月井边,碧瑶笑着系上伤心花的模样。
那时她说:“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走。”
如今,她确未离去,却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你在想什么?”陆雪琪察觉他沉默。
“我在想……”他缓缓收紧手掌,“她是不是也在里面,看着这一切。”
陆雪琪默然。
她不懂那些纠缠过往,也不愿去懂。她只知道,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是她的夫君,是平儿的父亲,是她愿意共赴生死的道侣。
她伸手,轻轻覆上他握铃的手背。
“无论她在不在,你都不是一个人。”她说。
张小凡抬眼,对上她清澈眸光,喉头微动,终是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西南黑沼方向,阴风再起。
原本平静的沼泽表面,忽然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如同有人在井底缓缓睁眼。
风停了。
所有人屏息。
曾书书迅速从怀中摸出一面新制的铜盘,手指急掐刻度。盘面浮现模糊光点,排列成阵。
“不对劲。”他低声道,“怨气流动变了方向,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地下深处去了。”
野狗道人缩了缩脖子:“该不会真有东西要爬出来吧?”
话音未落,地面轻微震动。
一道裂缝自黑沼边缘蔓延而出,笔直朝着主峰阵眼延伸。
张小凡猛然抬头。
那裂缝的走向,竟与当年草庙村废墟下的古阵纹路,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