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席卷了整个星陨谷的祭坛大爆炸,其威力超乎想象,不仅彻底摧毁了人为布置的法则符阵,更撕裂了那片本就脆弱的空间。林曦在最后关头,将全部心神与“奇点”相连,以那混沌漩涡的力量死死护住自己和昏迷的紫灵儿,如同暴风雨中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感觉自己在无尽的能量乱流和空间碎片中被疯狂撕扯、抛掷,魂体传来寸寸碎裂般的剧痛,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所有的喧嚣、光芒、痛苦,都骤然远去。他感觉自己“落”在了一片绝对的“虚无”之中。这里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甚至没有“存在”与“不存在”的分别。只有一种无边无际、万籁俱寂的“空”。
他“躺”在这片空无里,动弹不得。魂体受损严重,如同一个布满裂痕的瓷器,稍微一动便有彻底崩散的危险。连思维都变得极其缓慢、凝滞,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他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甚至无法确定紫灵儿是否还在身边,是否安然。他仿佛被世界遗弃了,囚禁在了这片绝对的孤独与寂静之中。
这种状态,让林曦莫名地想起了在轮椅上、在病榻上,与命运和残缺的身体苦苦抗争的灵魂。 “命运不是用来被打败的,而是用来被认识的。” 此刻,林曦也面临着类似的境遇——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被抛入了一种极致的“残疾”状态。他不再是那个可以穿梭阴阳、对抗强权的“异数”,只是一个在虚无中飘零、濒临破碎的脆弱意识。
最初的时刻,是恐慌和绝望的。他试图挣扎,试图呼唤,但一切努力都石沉大海,反而加剧了魂体的不稳。他被巨大的无助感和对未来的恐惧所淹没。溯光者牺牲了,星陨谷的阴谋似乎只是冰山一角,紫灵儿生死未卜,而自己,却困在这绝境之中,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当恐慌的浪潮逐渐退去,一种奇异的平静,开始慢慢滋生。既然无法改变处境,既然连“死亡”似乎都成了一种奢望(因为在这虚无中,连“死”的概念都模糊了),那么,还能做什么?
只能思考。
开始用思维丈量生命与存在的边界一样,林曦也开始了他被迫的“沉思”。
他首先“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经历。从现代社会的普通青年,到幽冥公司的临时工,再到万象楼的记录员,混沌中的流浪者,苍梧界的闯入者……一幕幕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缓慢的思维中闪过。他发现,自己一直在“奔跑”,被任务、被危机、被某种模糊的“目标”驱赶着,很少有机会停下来,问问自己: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究竟是谁?
溯光者(小谢)的身影格外清晰。她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最初,或许只是任务,是同情。但不知不觉间,她的命运与自己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了一起。是为了救她吗?是的。但似乎又不止于此。在共同经历生死、共同面对虚无的过程中,一种超越简单拯救与被拯救的情感,悄然生长。那是什么?是爱吗?林曦无法确定。在聊斋界域,人鬼殊途;在混沌之中,形态皆虚;在苍梧界,前途未卜。这种情感,似乎永远处于一种“未完成”的、残缺的状态。就像史铁生笔下的爱情,总是与苦难、与距离、与生命的局限性相伴而生。
他又想到了紫灵儿。这个亦正亦邪的幽冥教女子,她的出现充满了算计与偶然,但在星陨谷的最后时刻,她却选择了与自己并肩,甚至可能因此陷入险境。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结?是利益的捆绑?是危难中的相互取暖?还是……某种在残酷世界里偶然闪现的、真实的信任?
思考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更多的困惑。但思考本身,却像一种修复,一种对破碎灵魂的缓慢粘合。他不再急于寻找出路,而是开始接受这种“被困”的状态,接受自身的“残缺”与“有限”。史铁生说:“人的残缺证明了神的完美。” 而在此刻,林曦的“残缺”(重伤、被困),反而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存在”本身的珍贵,以及那些看似虚无缥缈的情感(对溯光者的怀念,对紫灵儿的担忧)的真实分量。
在这种极致的静默中,他与怀中那同样沉寂的“奇点”之间的联系,反而变得更加纯粹和深刻。他不再试图去“使用”它,而是像感受自己的心跳一样,感受着它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奇点”不再是工具或武器,而是他存在的一部分,是他与溯光者共同孕育的“孩子”,是他穿越无数时空后,唯一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根”。它同样残缺(未完全成长),同样被困于此,但它内部蕴含的那种“演化万物”的可能性,却成了林曦在这片虚无中,所能触摸到的、唯一的“无限”。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林曦的魂体在绝对的静止中,依靠着“奇点”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滋养,开始极其缓慢地自我修复。裂痕没有扩大,但也远未愈合。他像是一个瘫痪的病人,在病榻上,用思维一点点地重新拼凑自己和世界的意义。
偶尔,他会“听到”一些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声音”。那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一种跨越了难以想象距离的、法则层面的微弱涟漪。有时是苍梧界特有的灵气波动,有时是类似幽冥界的阴冷气息,甚至……有一次,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熟悉、却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的……狐族气息?(胡缨?)这些“碎笔”般的讯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细微的涟漪,提醒他外面还有一个广阔而复杂的世界存在,也让他对紫灵儿等人的安危,更加牵挂。
他无法行动,无法回应,只能被动地接收,然后继续他的“沉思”。这种状态,既是一种极刑,也是一种特殊的修行。它剥去了所有外在的纷扰,逼迫他直面最本质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爱是什么?责任是什么?在绝对的限制中,思考反而获得了最大的自由。
他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最终是会慢慢恢复,还是彻底湮灭在这虚无之中。但他不再恐惧。史铁生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而对林曦而言,生,在这病隙之间的生,同样值得仔细咀嚼,哪怕它充满了痛苦、困惑和残缺。
他静静地“躺”着,用破碎的意识,一笔一划地,在这虚无的空白处,书写着只属于自己的“病隙碎笔”。内容无关宏大的救赎或复仇,只是一些关于存在、关于记忆、关于那些放不下的人和事的,最朴素的絮语。
直到某一天,那绝对的虚无深处,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牵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