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羽鹰群载着众人冲出遗忘海的范围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海面上残留的紫黑色雾气正在消散,那些被噬忆藤吞噬的记忆气泡像萤火虫般升起,融入晨光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阿羽抱着渐渐恢复神采的青风,指尖还残留着藤心炸开时那缕幽暗气息的触感,冰凉刺骨,像蛇信子滑过皮肤。“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
玉尘握紧镇世剑,剑身上“空白将至,记忆为盾”八个字还在微微发烫。他看向星落,少年正摩挲着拼合完整的玉佩,姑姑的虚影消散前的眼神,分明带着某种警示。“星落,你姑姑提到的‘空白’,和石碑上的字是不是一回事?”
星落抬起头,玉佩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亲人的余温。“我小时候听奶奶说过,家族里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时间长河里藏着个‘空白期’,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没有任何记载,像被硬生生挖掉了一块。奶奶说,那是被某种力量抹去的,而能对抗‘空白’的,只有最鲜活的记忆。”
月芽的骨笛还放在唇边,笛身沾着几滴海水,她轻轻擦拭着:“所以序章改写记忆,是为了削弱我们对抗‘空白’的力量?”
“恐怕是这样。”玉尘望着逐渐清晰的海岸线,镇世剑的光芒柔和了些,“刚才藤心炸开时,我看到了些零碎的画面——有个穿着黑袍的人在雕刻骨书,他面前摆着无数记忆结晶,表情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黑袍人?”阿羽皱眉,“和时墟行者的打扮像吗?”
“不像。”玉尘摇头,“时墟行者的黑袍带着星纹,而这个人的袍子上……绣着锁链,密密麻麻的锁链,缠绕着他的四肢。”
众人沉默下来,脑海里同时浮现出那个画面:被锁链缠绕的黑袍人,将记忆当作材料,雕琢着那本诡异的骨书。
玄羽鹰群落在岸边的礁石上,晨风吹散了羽毛上的水汽。远处的村落升起炊烟,孩童的嬉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与遗忘海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
“先回村子休整吧。”月芽收起骨笛,“我们得把这些记忆好好理一理,还有……”她看向星落,“你姑姑的玉佩,或许藏着更多线索。”
村子里的人似乎对他们的晚归并不意外,村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到他们回来,只是笑着递上热粥:“海雾大,耽搁了吧?快趁热喝,暖暖身子。”
玉尘接过粥碗,注意到老人的手腕上戴着串贝壳手链,其中一颗贝壳的纹路,竟与无忆岛石碑上的裂痕有些相似。“村长,这贝壳是从哪儿捡的?”
老人低头看了眼手链,笑道:“哦,这是‘忆贝’,退潮的时候海边多的是。据说把心事说给它听,再扔回海里,就能被带走烦恼。不过我们老一辈的人说,这贝壳能存住声音呢,你们听——”
老人拿起那颗纹路特殊的贝壳,放在耳边轻轻摇晃,贝壳里竟传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哼唱,调子和月芽的骨笛有些像。
月芽心中一动,接过贝壳放在耳边,瞳孔微微收缩:“这是……我娘教我的摇篮曲!”
老人惊讶地挑眉:“姑娘也会?这曲子是我们村祖辈传下来的,说是能安抚出海的人。”
星落也拿起一颗忆贝摇晃,贝壳里传出个苍老的声音,正讲着关于“空白期”的传说,和他奶奶说的几乎一模一样。阿羽的忆贝里,是青风雏鸟时的啾鸣,稚嫩又响亮。
玉尘拿起最后一颗纹路清晰的忆贝,里面传来打铁的声音,还有个洪亮的嗓音在喊:“小子,用心打!这铁要带着劲,才能挡住风浪!”那是他父亲的声音,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四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这些忆贝,竟然真的存着他们各自的记忆片段。
“看来奶奶说的是真的。”星落握紧了手中的玉佩,“记忆确实能对抗‘空白’,连海边的贝壳都在帮我们保存这些。”
月芽将忆贝小心地收进怀里:“那我们得把重要的记忆都找个地方存起来,不能只靠这些贝壳。”
“我有办法。”玉尘突然起身,往村头的老槐树走去,“跟我来。”
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干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玉尘抬手按在树干上,镇世剑轻轻敲击着树皮,剑身上的银灰色印记亮起,与树干的纹路产生共鸣。奇妙的是,树皮上竟慢慢浮现出些凹痕,像是天然的储物格。
“这棵树在这里长了几百年,吸收了不少人间烟火气,最能存住带着温度的东西。”玉尘从怀中掏出块玉佩,上面刻着他父亲打铁的样子,“把承载记忆的物件放在这里,既能保存,又能互相感应。”
星落将拼合的玉佩放了进去,月芽拿出母亲留下的骨笛,阿羽则放了根青风掉落的羽毛。玉尘最后放进去的,是块带着镇世剑印记的铁片,上面还留着锻造时的火星痕迹。
当最后一件东西放进去,老槐树的树干轻轻震颤了一下,那些凹痕缓缓闭合,与树皮融为一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们能感觉到,树里多了股温暖的力量,与他们的气息紧紧相连。
“这样就不怕记忆被轻易抹去了。”玉尘拍了拍树干,像是在与老友打招呼,“接下来,我们得查清楚那个黑袍人和‘空白期’的关系。星落,你家族的传说里,有没有提到过黑袍人?”
星落摇头:“只说‘空白期’是场浩劫,没提具体的人。不过我记得祠堂里有本旧族谱,里面好像画过类似锁链黑袍的图案,我回去找找。”
“我去海边再看看忆贝,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月芽拿起骨笛,“这曲子既然是祖辈传下来的,或许藏着对抗‘空白’的韵律。”
“我带青风去附近的山脉看看,”阿羽摸了摸鹰的羽毛,“山林里的老兽说不定见过黑袍人。”
玉尘点头:“我守着村子和老槐树,整理我们收集到的记忆碎片。三天后在这里汇合。”
四人分头行动,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遗忘海已经恢复了平静,可谁都知道,那片看似温和的海面下,还藏着无数秘密。
星落回到家族祠堂时,发现族谱被人翻动过,那页画着锁链黑袍的插画不见了。他心头一紧,仔细检查祠堂,在供桌底下找到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别找了,空白要来了,记忆挡不住的。”
纸条的边缘沾着点紫黑色的粉末,和噬忆藤的灰烬一模一样。
月芽在海边收集忆贝时,发现今天的贝壳里,传出的不再是清晰的声音,而是模糊的杂音,像是信号被干扰了。有个老渔民告诉她:“姑娘,最近别在海边待太晚,昨晚我看到海里浮出好多黑影,像没脸的人,飘来飘去的。”
阿羽在山林里遇到了只通人性的老熊,老熊用爪子在地上画了个漩涡,又指了指天空,然后捂住了眼睛,像是在害怕什么。
玉尘守着老槐树,夜里总能听到树里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在啃噬那些记忆物件。他握紧镇世剑守在树下,看到无数透明的影子在树周围徘徊,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人形,一靠近槐树就会被弹开。
三天后,四人再次汇合,脸上都带着凝重。
“族谱上的插画被偷走了,留下了噬忆藤的粉末。”
“忆贝里的声音开始模糊,海边出现了无脸黑影。”
“老熊示意天上有漩涡,会带来‘看不见’的危险。”
“树里的记忆物件在被啃噬,那些无脸影子就是凶手。”
玉尘将镇世剑插在老槐树下,剑身上的“空白将至”四个字亮得刺眼:“看来‘空白’已经开始渗透了,比我们想的要快。”
话音刚落,天边突然暗了下来,不是乌云蔽日,而是天空本身的颜色在褪去,像被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抹去,露出后面灰蒙蒙的底色。
村里的孩童开始哭闹,指着天空说:“颜色不见了!”
老人们则跪在地上,对着老槐树祈祷,嘴里念着:“守住啊……一定要守住啊……”
玉尘抬头望着那片褪色的天空,握紧了镇世剑:“看来,我们得提前去查那个黑袍人了。星落,你还记得族谱插画上,黑袍人身边画着什么吗?”
星落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好像……有座塔,塔尖是歪的,周围缠着锁链,和黑袍人身上的一样。”
“歪塔……”月芽突然想起什么,“我娘留下的日记里提过,极北之地有座‘断忆塔’,塔尖在百年前突然歪了,从此那里就成了禁地,说进去的人都忘了自己是谁。”
“断忆塔……”玉尘重复着这个名字,镇世剑突然指向北方,剑身上的银灰色印记连成一道光带,直指天际,“看来,我们得去极北之地了。”
天空的褪色还在蔓延,那些无脸影子变得越来越清晰,正一步步逼近老槐树。老槐树剧烈地摇晃起来,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在抵抗着什么。
玉尘四人背靠背站在一起,望着那片正在失去色彩的天空,和步步紧逼的无脸影子。
“记忆为盾,”玉尘低声说,镇世剑的光芒刺破灰暗,“我们去断忆塔。”
“走!”
玄羽鹰群再次升空,载着他们冲向北方。身后,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但树干里那股温暖的力量,依旧顽强地支撑着,挡住了那些试图吞噬记忆的影子。
褪色的天空在他们身后不断扩大,像一张巨大的白纸,要将整个世界都涂成空白。而极北之地的方向,一座歪塔的轮廓在灰暗中若隐若现,塔身上缠绕的锁链,正反射着冰冷的光。